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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顏則道:「你想算計的人,斷不會讓你如願。」
「他會的。有你在手裡,不愁他對我百依百順。」
賀顏嘴角一牽,毫不掩飾心頭鄙薄。
梁王問:「你想沒想過自殺以示對他的忠貞?」
賀顏睇他一眼,笑笑的,亦是不屑的,「因為你?」
到那一刻梁王才明白,形式上拆散她與蔣雲初,根本沒用。她不會為他所用,反倒極可能尋機給他致命一擊。
他在做什麼?自掘墳墓?養虎為患?
那怎麼成。
於是他又生毒計,再相見時,直言不諱地說出對她身世的懷疑,末了陰惻惻地道:「說是懷疑,其實我與母妃已確信無疑。
「大婚之後,我就要監國,代替父皇處理朝政,定會如他一般,禁止任何人為景家翻案,誅殺景家餘孽。
「就算他蔣雲初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奇人,我也想不出,他要如何與帝王、儲君一併作對。
「賀顏,你是景家餘孽,是賀家軟肋,更是蔣雲初的負累。我掌握著賀家滿門生死,你要不顧他們與我作對麼?那樣一來,賀師虞、賀夫人豈不是養了一條白眼兒狼?賀師虞但凡有一點兒法子,也不會同意你我的親事。
「刺殺蔣雲初的人正在途中,不日便有喜訊傳來;就算不能得手,他也會知曉你的身世,明白與你再無轉圜的可能,日後聽聞,要麼是你在東宮纏綿病榻早早香消玉殞,要麼是你對我俯首帖耳極盡諂媚——你若不那樣做,還是人麼?為了個男人,不顧養育你多年的人的死活,還是人麼?」
賀顏不語,仍陷在聽聞身世後過度震驚引發的茫然。
梁王雪上加霜:「關於你的身世,我講給了兩個人聽,一個聰明,置身事外;一個對你情義深重,為了我不告訴你與令堂,甘願委身於我。」
「誰?」賀顏詢問,語聲低啞。
「許書窈。」梁王笑容惡毒,「我在西山有一處別院,七日後的下午,她會掩人耳目前去與我私會。想讓她不至於太悽慘,你便去湊個趣。凡事都一樣,人多才有意思,你說是不是?」他凝住她,威脅道,「不要逞強,屆時若看不到她,她父親便會到詔獄住上一陣。」
賀顏回視著他,目光冰冷,漸至冷酷。
梁王並不在意,笑著轉身離去,背影盡顯春風得意。
接下來的七天,賀顏如常度日,事發當日,讓一名親信傳話給許書窈:若是去西山,不但自己身敗名裂,且會連累至親入獄。
隨後她做的,便是刺殺梁王。
她成功了,也失敗了。
殺了那個惡棍,也賠上了自己。
值得慶幸的是,那次梁王是去做上不得台面的勾當,是以輕車簡從,知情人就是那些隨他一起死在她劍下的侍衛。加之賀顏在那一世從未在人前動手,誰也不知她身手高低,一段時間內沒人懷疑到她;或許有人懷疑,但因朝局動盪,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不惹是非的心思,不曾提及。
再一個值得慶幸的是,她的身世,梁王在身死之前只想針對她,折磨折辱她,並未宣揚,也便不曾讓賀夫人有所察覺。
重傷在身,賀夫人衣不解帶地陪伴在側。一次次恍然醒來,賀顏一轉頭,便對上母親含淚的雙眼。
她總是回以一個微笑。
賀師虞、許書窈都曾前來,賀顏都說不見。
別離已是註定,再相見不過是徒增傷懷。
賀夫人以為女兒目光中的哀傷是對賀師虞的失望,對蔣雲初的思念。她只猜對了一半。
賀顏不見父親好友,是因無從報答他們的恩情,若相見,怕是無法掩飾情緒,被母親察覺端倪。
私下裡,她吩咐貼身丫鬟告訴父親:賀顏不孝,恩情來世再報。
賀師虞正因得了這樣的話,才知女兒已明白一切,權衡之後,忍痛再沒去別院擾她。
書窈亦明白,顏顏是為了自己好:那時離賀家遠一些,是非便會少一些。
陸休去探病時,賀顏請母親迴避。
師徒兩個好半晌相對無言。許多話,在看到對方眼神時便知不用問、不需說。
陸休輕撫著賀顏的額頭,就像她小時候生病時那樣。
終於他問:「怎樣?」
「時日無多。」賀顏滿眼歉疚,「您珍重。」
陸休別轉臉,好一會兒才又出聲:「想對他說什麼?」
賀顏下意識地望向門口,目光一時是前所未有的希冀,一時又是前所未有的無望。最終她輕輕搖頭,「沒有。」
陸休眼中浮現淚光。他沒掩飾,透過淚光看著她,「我一直把你當女兒,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
「輪迴中再相逢,做我真正的女兒,讓我看顧你。」他喉間哽了哽,「這一世,沒好生看顧你。」
賀顏搖頭,又用力點頭,無聲地哭了,「我一直把您當做另一位父親,其實真不放心。您脾氣壞,沒耐性,老大年紀還不成家……」
陸休輕而又輕的給了她一記鑿栗,想笑,唇角上揚時,眼淚掉下來。
他離開時,身影有著前所未有的殤痛、蒼涼。
他明白,已失去兩個視如己出的愛徒。
一個將要凋零,另一個要面對的,是不知多少年的生不如死。
他卻只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