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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朝沒有笑的心情,卻是不自主地彎了唇角。
「賀朝。」蔣雲初轉頭凝視。
「怎麼?」賀朝及時應聲。
「你與令尊,其實都是罕見的好人。」雲初語氣柔和,「尤其你,有擔當,這些年比誰都不易。」
賀朝笑了,「我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心裡則在嘆氣,好人好心辦壞事的結局,才是最要命的吧?
「心裡話。」雲初一笑,繼而拋下一句「回吧」,忽的揚鞭打馬,絕塵而去。
那隨意灑脫的做派,就像是隔不久還會再相見。
清寒的天地間,賀朝坐在馬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數日後,賀朝收到阿洛信件:他走了,我送他,已告假半年。
賀朝連忙回信問道:送他到何處?能否允我同行?
阿洛炸毛,下一封信非常不客氣:時日今日,怎麼就還不肯給他清淨?是有多恨他?再出這種么蛾子,你便是我仇人。
賀朝不敢再說別的,卻是又一次疼痛入骨。阿洛這樣的態度,變相地證明,阿初真的離開了。
那孤獨多年的蔣雲初,離開了。
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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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病故之後,賀師虞又活了五年。五年間,為阿初交待過的事殫精竭慮、盡心竭力。
他與孫兒隨著逐日相處,情分深厚,在此之餘,委婉告知孫兒的姑姑、姑父的可敬之處。
盛世安穩、歲月靜好的一幕幕光景,如畫展開,他看得不全,皆用力銘記於心。
十二樓將銀號開遍各地,迅速實現了貨通天下,士農工商皆因此得了莫大的便利。六部曾有人竭力阻撓,但新帝早就得了賀家父子、阿洛的諫言,擺出鐵腕做派、強勢否決,又命各地官府幫襯十二樓。
遊走於廟堂、民間、江湖之間的十二樓主的傳聞,如往年一樣,不時傳來,甚至有人聲稱在海上、鬧市、山中見過一直叱吒風雲於各方的蔣雲初。
沒有人意外。無人想到,斯人早已不在。
彌留之際,賀師虞記起多年前的一幕幕:
阿初第一次登門之前,便聽顏顏每日提起好幾次,莫名地就覺得,女兒栽到那小子手裡了。
還沒見,就有了幾分牴觸。哪怕,那是摯友蔣勛的兒子,是景淳風一早就想拐回家的乘龍快婿。
阿初說的對,這是因為顏顏就是他的親閨女,比親生的還在乎。
顏顏如珠似玉,縈繞在她身邊的男孩子,到了他眼裡,俱是瓦礫,總有不足。
正經見到阿初的那日上午,陸休正在指點阿初的畫作。
他第一反應便是不悅:課業無成,學那些旁門左道做什麼?連帶的,對陸先生都有了幾分不滿。
阿初懂事地行禮,「蔣雲初問侯爺安。」
隨後閒話幾句,總是他問一句,阿初答一句——每句話絕不會超過十個字。
這些落到他眼裡,成了有些過度的冷情,過於沉悶,不知道要人怎樣長期忍受。
是啊,那時就開始想的很長遠的,想到的儘是關乎兩個孩子一生的事,卻獨獨沒有嘗試讓那孩子開朗起來,反而一直用冷眼旁觀的方式觀望著,不嫌棄,也不親近——好竹出歹筍的情形屢見不鮮——偶爾甚至這麼想。
那時哪裡能想到,終有一日,阿初會問他,為何不肯對蔣勛之子付出對阿洛十中之一的好。
真不曾認真想過,阿初亦在阿洛失去家園的年齡失了雙親,或許更需得長輩予以的溫暖。
陸先生能給予,他怎麼就不能?
怎麼會在阿初離京前相見的時候,回絕他好意之餘,還說了那麼多混帳話?——將要遠行的少年,從認定的岳父那裡聽說的是,你們婚事若生變,也是很自然的事。
那孩子為了家族、自己與顏顏的前程擔足風險遠行的時候,他竟那麼說。
偏心。何止是偏心。
合該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不能彌補,無法償還。
唯剩日日誅心之痛。
今時今日,腥風血雨的時光已被人們淡忘,風煙俱淨、天山共色了。
他,也終於得了解脫。
作者:這一陣並沒有妨礙寫文的事,只是前所未有的卡文了,一度懷疑自己喪失了寫文的能力。
卡文原因在於,沒完全走進過阿初在一世最後那些年的狀態,所寫也就總是不對勁。
好在終於找到了癥結。
其次,前世不少情節對結局有鋪墊作用,阿初顏顏能省心省力些,我行文時也能在相關情節一筆帶過,這是前世番外較長的原因。
下章進入結局卷,明晚更下一章。由衷感謝願意等待至今的你,比心~
第62章 結局倒數(5)愛
賀顏流著淚醒來,心頭被巨大的殤痛籠罩。
但她很快清醒過來, 含著恐懼、悲切喚「阿初」。
那場夢過於冗長、殘酷、真實, 叫她混淆了夢境與現實。
她的阿初沒應聲。
她慌了,掀掉薄毯, 赤腳跳下地,視線急切地在室內逡巡。
蔣雲初正靜靜地望著她, 星眸中沒有慣有的溫柔繾綣,只有蒼涼疲憊——那或許是歷經半生孤絕才會有的目光。
「阿初。」賀顏踉蹌著走到他近前。忽然領會到, 他們做了相同的夢。
蔣雲初斂目打量, 見自己仍舊維持著睡前的姿勢, 雙腿仍舊擱在案上。他清了清喉嚨,竭力轉動腦筋, 再竭力發出聲音,「顏顏, 你把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