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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麼會有那麼多話可說?」他和阿洛就算大半年見一次,一半日也就將話說盡了,她們卻是動輒小聚,十天半個月不見,不互通消息,就了不得了——看她就知道,「你記不記得,小時候許書窈先一步回京後,有一陣與你幾乎每日通信,每封信都寫足好幾頁,為這事兒,師父和我要多做些工夫是次要的,震驚了好些天才習慣。」
賀顏隨著他言語,想起舊事,笑了。
一次,先生近乎小心翼翼地問她:「顏顏,你該不會每日都向書窈抱怨我吧?」
她默了一會兒,說:「就算是抱怨您,不可以嗎?君子有容人之量,問那麼多做什麼?再有,您可不能看我的信啊,我知道甄別的法子,而且,看人家信是為老不尊。」
阿初趕緊糾正:「那叫為師不尊,先生還沒上年紀呢。」不是打圓場,根本是火上澆油。
把先生氣的,轉著圈兒地找戒尺,「你們倆小兔崽子,今兒不揍你們一頓不算完。」
她見阿初遞眼色,趕緊拎起小書箱,慌慌張張地逃出書房。——慫啊,只管惹禍不管善後。那是打小就成習的。
這會兒,她摟住他手臂,「還震驚了好些天,至於麼?」
「怎麼不至於。」蔣雲初道,「小時候也罷了,長大之後,你們還是動輒湊在一起嘀咕大半日,哪兒來的那麼些話?」
賀顏歪了歪頭,「數落你們這些不省心的男子。怎麼著,蔣侯爺不准?」
蔣雲初訝然,「我們有那麼多不是?那不是太難為你們了?」
關乎兒女情長,稍稍私密又引起矛盾的事,她們都不會與任何人提,這是涵養,亦是這世道對她們的局限,多數男子其實也是這樣。那麼,她們能說的便只有平日諸事——能坐在一起數落大半晌,他們是有多糟糕?
賀顏笑出聲來,「逗你呢。我們可說的話真的很多,只雪狼,我和素衣就能說上一車話。」
蔣雲初這才知道,她剛剛是淘氣,笑著輕拍她一巴掌。
賀顏又說回小時候的事,「那日我跑掉之後,先生到底有沒有罰你?當時你說沒有,現在我有點兒懷疑。」
「怎麼沒有。」蔣雲初笑道,「沒找著戒尺,找到個雞毛撣子,追著我一通抽。說就為師不尊了,等會兒就跟小氣包子為老不尊——我怎麼好意思跟你說實話。」
「真的啊。」賀顏好一陣笑。先生對她的罰、對阿初的打,有時是做樣子,有時可是動真格的,但很奇怪,越是這樣,他們越與先生親厚。
只有真的心疼你的人,才會跟你上火,被你氣得五迷三道,不甚在意的話,誰會費那些個心力。
蔣雲初摟了摟她,「想什麼呢?」
賀顏輕聲道:「我好像從沒頂撞過爹爹娘親,除了……」除了夢中那一次,「娘親對我,太慣著了,又真覺得我挺聽話懂事的,自然就輕易不說重話,爹爹呢,待我真是好得過分了。」
「往後該耍性子就耍性子,估摸著岳父也少不得訓你的時候。」蔣雲初委婉地道,「落到我手裡了,岳父不用再事事順著你哄著你。」只會更親厚,相處時也就是父女該有的樣子。
「可他對你不夠好,偏心。」賀顏說著,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夢裡那麼多年……」
蔣雲初恨死了那個給她雪上加霜的夢,「不是說了,不能把夢當真?」
「不是夢,是真的。」
「胡扯。你我不是好端端的?」
「就是真的。」
「賀顏,」蔣雲初抬手拍著她腦門兒,「你再鑽牛角尖,我可用損招兒了。」
「你能怎樣?」賀顏有恃無恐。
「灌迷藥!睡覺!」不是他不肯面對,而是那個話題,實在是讓他沒法兒招架。
賀顏又是笑又是想哭,小臉兒糾結成了一團。
蔣雲初語氣柔和下來,好一番哄,「乖顏顏,只要你不說那些沒影兒的事,讓我面壁、跪搓衣板兒都成。」
賀顏由衷地笑出來,「你倒是豁得出去。」
「那是。」蔣雲初一本正經地道,「懼內是男人最好的品行,回頭寫到家訓上。」
賀顏笑得不輕,「你敢。別人豈不是會疑心我是母老虎?」
「也對,那就算了,有損媳婦兒名聲的事兒,打死也不能做。」
就這樣半真半假地胡扯了一陣子,賀顏倦了。
這一日經歷的一切,無疑是她最煎熬的一日,若沒他在一旁插科打諢,她早已心力交瘁。
蔣雲初輕拍著她的背。
睡前,賀顏說:「要是出門,帶上我。」
「不出去,哪兒也不去。」
她心安了,闔了眼瞼。
蔣雲初確定她睡著了,才開始斟酌夢裡一些用過的手段、治國之道。他得承認,有很多可以取用,稍加變通即可。
那些恩怨糾葛,他得忽略一陣,目前接受不來。
賀顏在他臂彎里翻了個身,面向里側,沒多久又翻過身來,模糊地道:「蔣雲初。」
「嗯。」
賀顏語聲清楚了些:「良緣永結,瓜瓞綿綿。功業在山河。」
蔣雲初一僵。她說的是夢裡他曾有過的心愿。魔怔了吧?要命了。
「會如願的。我要陪著你,看著你如願。」
他動容,卻不知她是夢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