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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的話,就是老僕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說了,這事兒說起來,自家老爺當年確實是沒擔當了些,主母不過是冷著臉,尋了個讓老爺送禮去娘家的藉口,就讓老爺嚇的沒了膽子,哪怕心下懷疑主母這是要下手,都不敢多問一句。大火沖天而起的時候,明明已經知道,肯定是主母乾的,還因為主母有孕而生生的咽下了這一口氣。唉,也難怪,那孩子從沒有尋過他這個當爹的。這樣的爹,換成是他也不想認啊。
陳福明不知道老僕的心裡活動,這會兒他只顧著自己得償所願的歡喜著,手一撐,早就頹敗的骨瘦如柴的身子,居然就這麼坐了起來,眼睛更是亮的嚇人,一邊揮著手,讓老僕再靠近些,一邊急聲問到:
「那孩子,如今在哪裡?他今年也該二十多了吧,做什麼營生?可有讀書?可有婚娶?家裡是個什麼樣?」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到後來,陳福明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了,總覺得幸福來得太大,太多,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眼前像是看到了兒孫滿堂的歡樂場景一般。可惜,這一次老僕立馬就給了一盆涼水。
「老爺,上次那老趙頭就說了,那是個小道士,您忘了?」
是了是了,他怎麼忘了,當初就是他病倒了,還病的不成了,所以那老頭子看著他可憐,在和老僕閒話的時候,才不小心說漏了嘴,說是看到過一個長得和他很像的小道士,曾在他的攤子上吃餛飩,邊吃還邊打聽過他。
因為這個,他才一直這麼硬生生的扛著,怎麼都不肯死,就是想等著確定自己真的有兒子,想著將手裡最後的財產能都留給兒子,而不是便宜外人。
如今確定是確定了,可這道士……陳福明拉下臉,頹然的閉了閉眼睛,然後重新揚起了幾分笑意,對著老僕說到:
「是了,是我糊塗了,若非是這樣的地方,當初怎麼可能願意的養活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能安安生生的長大,沒被送去給人做奴才,能沒落到乞兒的地步,這已經是老天開恩了,我該知足,該知足啊。對了,你這是怎麼找的,來,和我說說。想來那孩子也挺不容易。即使是出家了,那日子也不是容易過的。」
瞧著陳福明面色還好,老僕也鬆了口氣,這老爺有兒子是喜事兒,可這真要讓他這麼一個腿腳不利索的老頭去將人找來,他還真為難的很,畢竟那地方可不近。所以老僕立馬轉移了話題,想著緩一緩再想法子。
「老趙頭說的大致年歲,咱們不是算了嘛,那幾年,也就是那麼幾個姨娘伺候的老爺,所以啊,老奴就去了這些姨娘早年住的地方,尋了周圍的鄰里詢問,頭幾次雖說是沒問出什麼消息來,可這一次也是巧了,過去才沒多久,就聽有人在說拜神的事兒,說那隔壁原來的戶主,娶得媳婦娘家就在青壺觀的邊上,最是信道,我這一聽立馬就上了心,那孩子不是道士嘛,這可不是對上了?等著找了好些人,探聽到那家如今的宅子尋上門,我又使了詐,說是老爺已經知道了,如今身子不好,生怕有個萬一,想尋了兒子回來,好繼承家業財產,那老婦這才說了實話。果然,當初是她幫著姨娘將孩子送到了道觀。老爺啊,聽她說,當時……當時姨娘明明已經逃出來了,可為了,為了做出已經沒了的假象,讓少爺有個活路,不會再被追殺,姨娘,姨娘是自己跳回火里去的……」
說起這些,老僕跟著流了淚,別人或許覺得這姨娘做事兒有些太軸,能跑為啥要尋死,只有他這樣,在這個家待過的人才知道,這還真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讓當初主母娘家勢大呢,民不與官斗,他們這樣的,那真是一個指頭都能摁死。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護好他們,是我不配當爹。」
聽到這些過往,陳福明的眼睛都紅了,帶著幾分猙獰,雖然他已經幾乎忘了,那個生了他兒子的女人到底長個什麼模樣,也忘了當初的他為什麼會那麼不管不顧,可和這樣一個為了孩子自己跳入火堆的女子一比,他覺得自己十分的不堪,十分的羞愧,他感覺自己都抬不起頭了。
這會兒什麼找兒子回來,什麼給他家產,什麼兒孫送葬,他都不想了,只想著一個事兒,
「去,去尋抱朴觀的觀主,將事兒告訴他,請他看在……我多年供奉香火的份上,讓他幫忙,將產業……產業,這房子過到孩子名下……還有,還有田地,給閨女,告訴那孩子,別,別記恨他妹妹……」
話說到最後,陳福明幾乎已經坐不住了,臉色灰敗的厲害,側著身子,癱在床上,一臉急切的看著老僕。
「這就去,這就去。老爺,你等著,我讓玄德觀主來,您一定能親耳聽到保證。」
知道自家老爺怕是撐不住了,老僕顧不得剛剛走了好些路回來,急吼吼的又一次衝出了門,一邊往抱朴觀去,一邊還想著,什麼時候送信給小姐夫家合適。那一家子雖說也有些小心思,也想沾點便宜,想著發點絕戶財,可和那幾個遠親比卻不知道好了多少去,最起碼沒有弄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硬生生的說過繼,一心圖謀財產的模樣。
想到這個,他決定到了抱朴觀,就托抱朴觀的人幫忙送個信,至於自家少爺那裡……唉,那麼遠,他估計是趕不上了,老爺這一輩子,到了這會兒,那真真是……報應啊,真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