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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宮女應了聲:“是奴才。灶台上問姑娘還要不要添熱水,奴才來瞧瞧,聽姑娘的意思。”
隔牆有耳,本以為回到屋子裡,四下無人能輕省些,可惜還是得防著。但不知道那宮女來了多長時候,她們的話又聽見了多少。松格惶惶然如臨大敵,嚶鳴倒還從容,起身開門,仔細瞧了那宮女兩眼,“多謝你費心,熱水我還沒動呢。往後我們倆用一抬就夠了,鵲印姑姑的另外預備。”
小宮女恭恭敬敬道是,蹲了個安,退回前邊兒倒座里去了。
松格還在憂心那個核舟,怕這些都叫人聽去,回頭稟報太皇太后或皇上,那事兒就了不得了。
嚶鳴站在鏡子前解葡萄扣,她端了水盆出去打水,進來還在琢磨,擔心會不會出岔子。瞧瞧鏡子裡的姑娘,眉舒目展,並不顯得有什麼畏懼,“那些根底,宮裡主子們比我還明白呢,用不著操心。”
她是許了人家的,是他們硬把她拽進宮裡來,要不這會兒她的婚事該定日子了。若說私相授受,問起來也有應對,她進宮從未有人放話要冊封,既不屬於宮妃,也不領宮女的差事。宮裡東西不許往外運倒有定規,至於往裡頭帶,核舟和那些范葫蘆、蟈蟈籠一樣,都是玩意兒,對社稷沒有損害,自然也不能追究罪責。
松格聽了這才放心,伺候她擦洗,又用了藥,早早兒的就睡下了。
太皇太后垂愛,命內造處給嚶鳴做了新衣裳,都是春天該用的顏色,既不過於素淨,也不過於俗麗。她早上起來換上,雖是加急趕製出來的,尺寸卻都掐得正好。松霜綠的袍子,罩上新芽色雲頭背心,往那裡一站,很有春日岑蔚的面貌。
今天天色不好,下雨了。五更的時候聽見沙沙的雨聲打在窗戶紙上,開門一瞧,雨點子潑潑灑灑,把磚台都淋濕了。
松格找了傘來,兩個人挽著胳膊上慈寧宮去,才暖和的天兒,遇上下雨就又寒浸浸的了。正殿的地基總要比開闊處高一些,這樣便於水流傾瀉。嚶鳴從宮門上進去,不留神踩著一汪水,新鞋的鞋底子隱隱濕了半邊。
時候差不多了,太皇太后該起身了。上回茶醉除了得到兩日靜心休養的恩旨,太皇太后還有特諭,說來得晚些吧,不必趕早。嚶鳴便領了命,在頭所用過了吃的,再上慈寧宮來。
這會子估摸太皇太后在進早膳,她上了偏殿,預備先整理儀容,恰遇上蛾子從明間退出來,見了她壓聲兒說:“萬歲爺來了,正陪老佛爺進膳呢。跟前伺候的都叫退了,想是萬歲爺有話和老佛爺商議。”
嚶鳴聽了頓住腳,站在廊廡下朝望了眼。風夾裹著細密的雨絲,在大紅的抱柱映襯下,顯出條理清晰的走勢來。
雨天昏暗,暖閣里燃著燈,皇帝進了一個豆腐皮包子就擱下了筷子。太皇太后上了年紀,牙口卻很好,她吃鬼子姜,抿著嘴嚼,也能聽見驚天動地的聲響。
老太太不拘小節,一向是這樣。皇帝在那片聲浪里平和地敘述前朝的政務,從鹽道、茶道、瓷器,到水利、船務、軍防。當然這些都是細枝末節,要緊的還是關於薛尚章御前呵斥那丹朱的事兒。
“那丹朱是孫兒身邊的人,養心殿及軍機處上諭,大多是他奉命傳達。薛尚章因區區小事便對他惡語相向,恐怕矛頭並非指向他,而是對朕有諸多不滿。”皇帝微微前傾著身子,兩手壓在膝頭上。他越是震怒,語氣越是平靜,略頓了一下道,“如今議政王大臣會議和六部實權,還有部分在薛尚章手上。天干地支二十二旗兵力,有六旗依舊是他掌纛。孫兒左思右想,旗務該整頓了,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點頭,她很久不過問前頭的事兒,聽皇帝娓娓說完,抽出帕子掖了掖嘴道:“你大婚那日親政,這些年我在旁邊瞧著,一應都是好的。平定西北,壓制朝中勢力,當年幾位叫板的皇叔都收拾乾淨了,也不差這一個。他不是說誓死效忠大英麼,依我說也是,只有死了,才是最大的忠誠。可你暫且不能操之過急,那些旗奴認主,薛尼特氏執掌地支半數兵權,算來有上百年了,這上百年勢力發展何其大,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
皇帝道是,“孫兒自有法子撬動他的根基,皇祖母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孫兒還為政務勞煩祖母,實在不應該。”
“朝綱穩固我才能算得上頤養,若有不穩,我手上還有些老人兒,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太皇太后說罷,笑了笑道,“只是我目下最要操心的卻是後宮安穩,納辛的閨女進來了,這麼做說到根兒上,還是為了安撫薛尚章。你如今也見了她兩面,心裡應當有個成算。依你看,她能不能立為皇后?”
皇帝臉上表情淡漠,沉默了下才道:“皇祖母,朕聽說她有過人家。君奪臣妻是古今笑談,孫兒以為她非但不該立為繼後,更應該即刻攆出宮去。”
第19章 穀雨(2)
“啊?”太皇太后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攆出宮去?”
皇帝說是,“她本就不該進宮,為了安撫薛尚章,就要依著他的意思冊立繼後,朕這個皇帝當到這種程度,實在有愧列祖列宗。”
當皇帝,自有當皇帝的驕傲,如果他只是個甘於受人操控的傀儡皇帝,那麼就算薛尚章把族中所有女孩兒送進宮來,他也不會有什麼異議。可惜了,他是個有思辨力的人,他有成山海之意,甚至還有些目下無塵,如此驕傲,怎能甘於受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