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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妃的娘家很闊,內務府富家,聽聽,連姓都顯得那麼有錢。內務府當著皇帝的家,紫禁城內一切吃喝拉撒全憑內務府指派,因此寧妃在宮裡想橫著走,就沒人敢讓她豎著走。
至於皇帝呢,御幸嬪妃其實很簡單,他從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反正一應事物都由敬事房料理,他是到了什麼點兒就辦什麼事兒。宮裡沒有哪個嬪妃喜歡背宮,寧妃自然也不例外,但別的嬪妃必須遵守的規矩,她卻能仗著她阿瑪的排頭搞例外。整個敬事房都在她阿瑪手底下,馱妃太監就算長了十個膽,也不敢上手背她。因此這些年輪著她侍寢,她都是走進養心殿圍房的,最後要入寢殿時,才按制裹上被褥,由敬事房的人送上龍床。
今天皇帝翻了她的牌子,消息傳到景仁宮後,宮裡就預備起了香湯沐浴更衣。都收拾停當了,踩著落日的最後一縷餘暉上養心殿,從遵義門進去,不上明間前溜達就不會遇見皇上。寧妃算是熟門熟路的,她從東圍房的廊檐底下穿行,回頭看一眼,外頭才剛上燈籠。這會子萬歲爺不知在幹什麼,但願政務早早撂了手,別再叫人等到半夜吧!
唉,外頭瞧著花團錦簇,誰知道嬪妃不好當!寧妃輕吁著,邊解披風領上金扣,邊邁進門檻,結果一抬眼,嚇了一大跳,裡頭有人笑眯眯站著呢,見了她蹲身行禮,“給寧主兒請安。”
寧妃愣住了,瞠目結舌,不知該怎麼應對。
這不是齊家那個丫頭嗎,這會子她怎麼在這兒?她進宮來是預定了繼皇后名分的,眼下她沖她行禮,她倒是坦坦蕩蕩心甘情願,寧妃自己卻慌了手腳,受著不好,還禮又不好。
“小主兒想必很納悶,不知道奴才為什麼在這兒。”嚶鳴笑道,“奴才受老佛爺的指派,上御前當差來了,專管敬事房呈敬綠頭牌事宜。今晚是頭回上值,正逢小主兒侍寢,可不是緣分麼。”
寧妃的腦子都炸了,這是什麼屎一樣的緣分,簡直叫人毛骨悚然。她不是來當皇后的嗎,當就得了,怎麼還管上綠頭牌的事了?將來萬歲爺翻了誰的牌子,幸了誰,皇后不單心裡有帳,還天天瞪眼瞧著,這麼下去日子怎麼過?寧妃現在只是惱,怪自己不像恭妃那個包打聽,宮裡什麼新鮮事兒她都知道。自己消息不靈通,蒙在鼓裡,還上趕著給敬事房塞銀子上牌子,誰成想一上來就犯到太歲手裡……這事兒齊嚶鳴知道了,皇上應當還不知道吧?寧妃心裡惴惴的,料她這會子處境尷尬,應當不會和皇上談及這件事兒的。
結果她又是神來一筆:“小主兒真是深得萬歲爺寵愛,這宮裡只有小主兒得了走宮的殊榮。”
寧妃這才想起來自己違制,也叫她拿住了把柄。這是老天爺派來消滅後宮的天魔星吧!寧妃一肚子怨氣,心說你這會子還不是皇后呢,抓誰的包兒!便也不賞好臉子了,冷冷一笑道:“姑娘才是獨一份兒,主子爺待見您,把您留在御前。倘或晉了位分,得和咱們一樣在後宮裡頭等御幸,要見上一面可難。只是我也替姑娘著急,不拘怎麼,有了名分,像春貴妃似的,好歹是主子爺宮裡的人。姑娘這樣的算怎麼回事兒呢,不是女官,也不是妃嬪,如今還頂了太監的差事,這也忒叫人不是滋味兒了。”
嚶鳴品咂出了她話里的刺兒,琢磨了一下,笑道:“可不嘛,您說中我的心事兒了。回頭您進去侍寢,要是有機會,還請替我美言幾句。往後您的牌子我自會替您遞上去,算我對您的貼補。”
貼補?貼個膏藥!寧妃涼涼笑道:“姑娘客氣了,咱們這號人,在主子跟前可沒什麼臉。您托我,還不如托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眼下聖眷正隆,她說話比我好使多了。”
嚶鳴碰了釘子也不惱,還是笑模樣,欠身道:“那主兒先更衣,奴才替您瞧瞧去,看主子爺這會兒忙完了沒有。”說罷慢慢退出了東圍房。
皇帝還在勤政親賢疏離公務,透過窗上垂掛的綃紗,隱約能看見南炕上盤腿而坐的身影。她進了明間,三慶在隔扇門前站著,德祿在裡間伺候,大約正躬身磨墨吧,只看見一個撅起的屁股,和一幅蟒袍的後擺。
嚶鳴瞧瞧三慶,三慶會意了,朝門內通傳:“稟萬歲爺,嚶姑娘來了。”
裡頭沒言聲,德祿仰過身來笑了笑,嚶鳴便趨步上前,進梢間蹲了個安道:“萬歲爺,寧妃娘娘來了,這會子正更衣呢,打發奴才來瞧瞧您忙完了沒有。”
皇帝聽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更衣?打發你來瞧瞧?”這些詞兒在侍寢的當口全是不應該出現的,妃嬪脫光了抬上龍床,何來更衣一說?至於催促皇帝更是大不敬,這人為了八錢銀子如此賣力,愈發讓皇帝覺得她沒出息,掃臉透了。
皇帝啪地一聲闔上了摺子,沒好氣兒地眯眼看著她,“照你的意思,朕這會子就該去御幸是不是?”
嚶鳴遲疑了一下,“您翻牌子,不就是為了天地一家春嗎。”
“天地一家春?”皇帝差點被她氣笑了,真是好雅的詞兒,這也被她想到了。他扶了扶額,從三慶回稟內情起,他就一直憋屈著,堂堂一國之君被她以這樣低廉的價格售賣,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要理論,又說不清道理,只得恨聲反駁,“那個牌子是你塞進朕手裡的,不是朕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