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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心下一喜,萬歲爺干正事兒的時候到了,自然沒空揪著這核舟不放。可他似乎沒有挪窩的意思,她等了等,有點意興闌珊了,便又添了一句:“萬歲爺,這橄欖核兒外頭還有一方帕子包著呢,您見著沒有?”
皇帝抬起了眼,心說核舟是不是她的不好說,那帕子必是她的,於是啟了啟高貴的唇問:“什麼式樣的?”
“十樣錦的,上頭繡了個鴨子。想是叫風吹走了吧,丟了就丟了,反正不是什麼要緊物件。”她笑了笑,說著回頭朝外看了一眼,“萬歲爺,祥主兒來了,您移駕吧。”
皇帝聽了,端坐著沒動。御幸後宮和治理朝政一樣,都是他的責任,可一件事做上多年,再好的興致也會被磨滅。那些女人光溜溜進來,從下往上蠕蟲一樣遊動,想起來就讓他覺得噁心。以前勉強還能完事兒,現在似乎越來越勾不起興致,難道真該喝米油了麼?
帝王為江山社稷殫精竭慮,他無奈地站了起來,舉步往後殿去。邁進門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她竟然在身後,便沒好氣地問:“你跟來幹什麼?”
嚶鳴一本正經說:“奴才和瑞生要在外頭給主子掐點兒,不能叫您貪多掏空了身子。”
這種話她說起來竟沒有任何覺得不妥的地方,倒真是個兢兢業業的人。皇帝五味雜陳,悵然進了華滋堂,床上挺屍的女人猛地撞進他眼帘,祥嬪在燈火下沖他笑,兩道細長的眉毛,一張血盆大口……皇帝倒退了兩步,皺著眉說“去吧”,穿過明間,回又日新去了。
祥嬪面如死灰,蟬蛹一樣給抬了出來,瑞生和嚶鳴並肩站著目送她,瑞生揣著兩手說:“第二個了……”
嚶鳴不解地看他,“什麼第二個?”
瑞生含蓄地笑了笑,“頭一個是寧妃,這不是第二個嘛。”
嚶鳴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進了養心殿又被退回去的嬪妃吧?她原希望有機會喊一聲“是時候了”,現在看來萬歲爺真不肯給她這份榮耀。
既然又叫去,那大伙兒的差事就算完了。瑞生和嚶鳴退到前殿,敬事房的人回去了,她在卷棚底下問小富:“諳達,那個扔下橄欖核兒的人找著了麼?”
小富遲蹬了下,“不是姑娘落下的嗎?”頓時醒過味兒來,“您放心,我一定把那個人揪出來。”
其實存了心要逮人,並不是那麼難。御前是個講規矩的地方,什麼人幹什麼事兒,都有一定的章程。萬歲爺要是不在養心殿,除了門上站班兒的,大伙兒還能走動走動。但萬歲爺在,那一小段時候誰進過正殿,排查下來也不過那幾個。
先頭徳管事的下令叫查,扁擔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他不是個油滑的人,遇上點兒波折就頭暈發慌。後來這事兒像過去了,聽說嚶姑娘承認是自己丟的,所以他稍寬了心,料著這回不要緊了。
扁擔除了每日灑掃,還負責御前的起更。起更要坐一夜,因此前一項差事辦完後,能回值房稍稍眯瞪一會兒。
像往常一樣,大伙兒吃飯的時候,他拿了兩個窩頭先回去了。值房這會子是空的,他打簾進去,腳還沒站穩,就被人從後面一個肘拐兒勒住了脖子。
“好孫子,爺爺有話問你。”小富從外頭進來,紅纓笠帽下一張兔兒爺一樣的臉,右手的鞭子拍打著左手掌心,活像個訓狗的積年。瞥了他一眼,拖著長腔道,“說吧,事兒是你乾的吧?”
扁擔嚇得腿都軟了,心裡直蹦起來,知道這回完了,可是堅決不能承認,結結巴巴說:“富爺,您……這是什……什麼意思?”
既沒有老實招供的心,那就不必客氣了。小富沖他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太監手黑,背後的人抬腳就踹在扁擔腿彎子裡,一下兒把人按在了地上。
第60章 處暑
“發昏當不得死, 這會兒就別賴了。”小富錯牙一笑道,“我告訴你, 你扔物件的時候有人瞧見了,別打量老子不知道。老老實實供出是誰指使, 後頭的事兒不和你相干。你要是嘴嚴,老子開山鎬都帶來了, 不愁鑿不開你的嘴。”
扁擔自然知道幹了這種事兒的下場,哪兒能真的不和他相干呢。這會子都成了同謀了, 想擇也擇不出來, 因此他只有死咬住不鬆口,連哭帶喊說:“富爺,您不能冤枉我。誰看見了,您讓他來和我對質。”
小富哎喲了聲,發現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於是扯著嗓門喊了聲來呀, “把這個混帳羔子架起來, 扒了他的褲子!宮裡一年兩回查淨身, 眼看時候又到了, 給我仔細驗, 甭管有沒有, 都送到黃化門, 讓小刀劉再給他淨一回茬。”
幾個太監應了聲, 又把人從地上提溜起來, 左右架住了, 另一個伸著兩手就要上來解褲腰帶。
扁擔終於哭了,夾著兩腿淚如雨下。太監到了這個份兒上,誰不知道那地方是最見不得人的。當年家裡苦,鬧蝗災,走投無路了才舍了那塊肉進宮的。淨身時候受的罪就不說了,提起來眼淚能流兩海子。後來年月長一點兒,那種痛化作心上的疤,不單他,每個太監都是這樣。他們這行有他們這行的忌諱,為什麼太監最恨人叫他們“老公”,因為他們再也不是公的了,所以誰拿這個稱呼他們,簡直堪比罵他們八倍兒祖宗。如今要扒褲子,那是活生生打他們的臉,是比肉體折磨殘酷百倍的精神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