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頁
“奴才……奴才有今兒,全仗著娘娘的成全,奴才心裡對娘娘是萬分的感激。”她壯起膽兒,吸了口氣說,“奴才母親亡故,家裡阿瑪不管家務,雖說眼下扶正了側福晉,側福晉常年吃齋念佛不問俗務,只怕也是由著我們自生自滅……”
“你和你哥哥年紀都不小了,不像頭幾年,還要依仗大人吃喝。你是公府小姐,我早前也是,在家時候雖要孝敬長輩,但馭下不必人教,奴才們的調理管教,我自己也知道怎麼辦。”嚶鳴慢悠悠截斷了她的話,“我曾經看過一本雜書,書上人物的一句話,叫我記到今兒。他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人活於世,不能事事要別人替你安排,你得自省自救,世上心疼你的只有你自己。”
殊蘭有些灰心,那些立世為人的大道理不是她想聽的,皇后有意避重就輕,她心裡有了根底。正待再要開口,卻聽皇后又說:“你哥哥眼下在嶺南剿匪呢,也不知怎麼樣了,回頭萬歲爺回來了,我替你問問。其實你算命好的,家裡阿瑪雖不問事,卻有個操心你的哥哥。那丹朱臨被調遣出去之前,和萬歲爺提起你,說不忍心你在家受苦,萬歲爺為安他的心才囑咐我,想轍把你接了出來。你可要記著你哥哥的好處,萬事以他為先,你將來怎麼樣,全看你哥哥的功績。他要是為官為宰,當了封疆大吏,你日後嫁了女婿,婆家人自不敢虧待你。可你哥哥要是仕途受阻,建不得功立不得業,你想想,你將來可有什麼指望?雖說人家也念你是皇上表妹,總要讓幾分面子,但一表三千里這話你聽說過,總不及自己哥哥有出息的好,你說是麼?”
嚶鳴也算費盡心思開解她了,到底念著她孤苦,不好傷了她的體面。自己做了一回好事,也希望善始善終,別平白落個裡外不是人,糟蹋了這一片善心。
可這殊蘭,真是個不招人心疼的,最後只怕要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嚶鳴冷眼瞧著她,她那種滿懷心事欲說還休的模樣,實在是積積黏黏令人難受。她似乎並未意識到她話里的警告,不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可能會影響那丹朱的前程,她還在為自己的私心做謀劃,遲疑著說:“哥哥有今兒,也是仗著萬歲爺隆恩……”
“成了。”嚶鳴含笑說,“你進宮也有程子了,眼看到了大年下,是該回去在爹媽跟前行孝,共享天倫的時候了。咱們不能胡亂留人,沒的壞了規矩,今兒就讓他們預備預備,送你家去。到了家,從頭開始吧,你也該拿出小姐的做派來,自己不強硬,還有多少個營房福晉這樣的人等著你呢。我和萬歲爺只能幫你到這兒,不好一一替你打抱不平,畢竟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說是不是?”
殊蘭愣住了,她原想皇后心善,總會讓她有表心意的時候,誰知自己話還沒說上兩句,就被她一氣兒斷了念想,真叫人猝不及防。這會子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到底人都是利己的,三宮六院那麼多人,先來的打發不得,後頭還有人再想分一杯羹,竟是難了。
她站起身道是,唇角含著一點失望的譏誚,向皇后福了福道:“奴才多謝皇后娘娘這麼長時候的照應。”
嚶鳴微點了點頭,原本臨別該說兩句客套話,諸如往後常進宮來瞧瞧之類的,這回也不必了。這類人,擅長的是誰心軟就賴誰,自己可不願意再沾染了,沒的什麼表哥表妹的,一不留神,被她搶走了呆霸王。
“往後好自為之吧。”嚶鳴輕飄飄撂了一句,轉頭叫豌豆,“讓扁擔送殊蘭姑娘回承恩公府,囑咐福晉一聲兒,人全須全尾送回來了,日後也要全須全尾才好,請福晉多擔待姑娘。”
豌豆道是,上來蹲了個安,垂袖比比手道:“殊蘭姑娘,請吧。”
殊蘭去了,背影在晨風裡飄搖。今年春打在年前,風已經變得和軟,有了一點早春的味道。
松格一直站在邊上,嘴裡嘀咕著:“總算送走了這個瘟神。”上前替她主子攏了攏腿上毯子道,“要是再不走,不知還得鬧出什麼事兒來呢。這種恩將仇報的小人,當初就不該救她,也沒個主子病中,她直往萬歲爺跟前湊的道理,大姑娘家,真是不害臊!”
嚶鳴朝窗外看,日光在前頭交泰殿的明黃琉璃瓦上跳躍,她支著腦袋說:“其實她這樣情形,留在宮裡本是順理成章的,可我就是不願意她瞎摻合,是我小心眼兒了吧?”
海棠笑著開解她,“您和萬歲爺大婚才三個月,現下又懷了小阿哥,世上幾個女人這麼大度,懷著身子給爺們兒留女人的?今兒她來,想也是為了搏一搏,她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您何必慣她這個臭毛病。”
嚶鳴閉上了眼睛,“我原瞧她可憐,打算求老佛爺做一回主,給她指個一等侍衛的。那些侍衛都是世家子弟,將來主子奶奶立了門戶,也過幾天好日子。可她這樣不知好歹的脾氣,我是不敢開這個口了,沒的好好的門第,叫她弄得家翻宅亂。再說我這頭也心煩著呢,二月里有選秀,到時候又有年輕漂亮的姑娘進宮來……”她嘆了口氣,“我趕得走一個殊蘭,哪裡趕得走全大英在旗的姑娘。”
這就是做皇后的難處,萬歲爺是大家的萬歲爺,不是她一個人的。早前他翻牌子,她還樂呵呵給他搬過銀盤,這會兒想來,發現那時候心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