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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含笑呵了呵身,這件事算合謀,提起來也是高興的,便道:“拔出蘿蔔帶出泥,最後兜了個圈子還在內府裡頭。多謝萬歲爺體恤,我倒是沒什麼缺的,只是如今閒著,有些不大習慣罷了。”
這是身份轉變必要面對的,賞花賞月,自己給自己找找樂子,一日日一年年的,就這麼過去了。皇帝嗯了聲,“等接管了宮務,自然要忙起來。這程子也可向老佛爺習學著,將來不至於慌張。”
這麼一板一眼的對話,那份小心翼翼的平和,總有種心懸在嗓子眼的感覺。這種感覺等她走了才逐漸消散,皇帝坐在南炕上,半晌緩緩長出了一口氣。
德祿進來送軍機值房的奏疏,輕聲說:“主子,有中路的陳條。”
中路是指喀爾喀四部中的土謝圖汗部,該部東臨車臣汗部,西接賽音諾言部,烏梁海發兵車臣汗部,必要經過它的中左翼末旗。
皇帝聽了伸手接過陳條翻看,德祿小心翼翼覷他臉色,喀爾喀四部現在亂得很,這份陳條是凶是吉,關係重大。
所幸老天保佑,萬歲爺蹙起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了,到最後如雨後疾晴般神采飛揚起來,匆匆傳召幾位近臣入西暖閣議事,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吩咐:“朕才剛見皇后腕子上戴著羊脂玉的鐲子,那個鐲子不襯她。你去內務府傳話,命雲璞另挑上好的玻璃種來。”
德祿得了這個令兒,倒比嚶姑娘本人還高興,插秧應了個“嗻”,甩著拂塵往內務府傳令去了。
第65章 處暑(6)
皇帝親自下的令, 又兼內務府官員是才剛上值,正是需要討主子的好, 求主子賞識的時候, 因此挑出來的東西都是御供的上品。德祿和雲貝勒及四額駙圍著一張八仙桌琢磨了半天, 最後盤兒里剩下五隻玉鐲, 實在難以取捨了,雲貝勒說:“萬歲爺的喜好,咱們這些人哪兒摸得准呢。依我之見都送進去吧, 呈萬歲爺御覽。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 總有一隻能入萬歲爺的眼。”
德祿說成,和雲貝勒一塊兒帶著那五隻鐲子進了養心殿。
萬歲爺因喀爾喀戰事,招了兩位心腹大臣商議,這一議便是一個時辰。德祿回來的時候發現還未叫散,便領雲貝勒在配殿等候。雲貝勒是老成親王的兒子, 論資排輩兒還是皇帝的叔輩兒。當然這種叔輩兒也只是心裡知道,誰也不敢在皇帝跟前挺腰子說“我是你叔叔”, 見了那位九五至尊, 照樣磕頭打千兒。
雲貝勒看看盤兒里的鐲子, 嘿了一聲, “納辛這回可是屎殼郎變唧鳥兒, 一飛沖天啦。這主兒生了個好閨女,比薛中堂家的招待見。”
德祿和他原有點兒私交, 當初宗室子弟都在上書房讀書, 雲璞的年紀比皇帝長了幾歲, 又慣會來事兒,因此奉承得御前紅人兒很熨帖。德祿也不和他見外,笑著說可不,“如今的主子娘娘算獨一份兒,富榮瞎了眼,得罪了娘娘,這回沒丟腦袋算造化,家姑奶奶的前程算是斷送了。”
雲貝勒有種撿了漏了竊喜,“他要是不壞事兒,霸攬著內務府哪裡肯漏一點兒!我和四額駙這回也是託了娘娘的福了,合該心存感激才是。就是那納辛,真沒見過比這狗不拾的更不著調的,早年和我們家老爺子打過一架,他割了我們老爺子的靴腰子,一個王爺,一個輔政大臣,十二月芯兒里在雞窩兒天井裡頭摔跤。我們老爺子多年不下場子,手腳早生疏了,那回吃了啞巴虧,扭傷了腰,在家躺了半個月才下地走道兒。”
德祿聽了掩嘴囫圇笑,關於納公爺的奇事兒多了,這也不是什麼新聞。所謂的割靴腰子,是搶了熟人朋友所愛的□□,類似上回戶部呼侍郎那樣的行為。但是同樣的事兒,不同的人經歷,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兩種結果。別看納公爺官場上順風倒,歡場上卻是一身傲骨寧折不彎,就算自己錯了他也和人打架。當然打架得看對手是誰,官兒比他大的,威望比他高的他都不怕,因為事兒宣揚不起來,人家比他更怕朝廷知道。這不,成親王吃了虧,他隔天送了一對熊腰子來賠罪,把成親王氣得吹鬍子瞪眼。
“多年前的事兒了,這會子就不提了。”德祿笑道,“如今高升國丈爺,往常的毛病總該改了。”
雲貝勒表示懷疑,“我看懸。”
這兒正閒聊,門上三慶來回話,說軍機上散了,請雲大人進去。
雲貝勒忙親自捧著盤子進暖閣,先給皇帝行禮,然後把漆盤往上呈敬,說:“萬歲爺,這是內府庫房裡千挑萬選出來的極品,奴才們見識淺,實在難分伯仲,越性兒都請來,請萬歲爺決斷。”
皇帝看著盤兒里的鐲子,個個油光水滑,個個長得不一樣。裡頭有一個尤其特別,清透得像水,水波間又漾出一潭深綠,要是戴在她的腕子上,一定很相宜。
皇帝伸手取出來,細細就光看,幾乎看不見絮,這就很好,比她今兒那個羊脂玉的好。
他低下頭,唇角曼浮起一點笑意,那笑容是御前人從沒有見過的,是一種自得其樂,沒有氣吞山河的豪情,就是屬於一個尋常人的,輕輕的歡喜。德祿記得清清楚楚,早前皇帝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表情少得可憐。自從嚶姑娘進了宮,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已經那麼明顯,德祿不禁老淚縱橫,孤寂多年的萬歲爺,內心終於豐沛起來了,嚶姑娘這回是積大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