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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擺了擺手,“不必多禮,朕公務忙,一時顧不上這裡,有您在,朕也放心些。只是偏勞您了,為咱們的事兒……”
側福晉聽他說的都是家常話,倒也略覺得慰心,只道:“萬歲爺言重了,皇后娘娘雖尊貴,到底還是奴才的閨女。閨女病了,奴才沒有不來照料的道理。萬歲爺政務巨萬,還是當以家國天下為重,娘娘這裡不必擔心,有奴才伺候著,出不了差錯的。”
皇帝臉色慘澹,點了點頭,半晌才又道:“朕心裡有愧,很對不住你們。朕是皇帝不假,可照著尋常家子來說,朕也是女婿。您不必對朕口稱奴才,叫嚶鳴知道了要不高興的,橫豎她在朕跟前早就我啊我的了,也沒個讓長輩這麼下氣兒的道理。朕愛重她,她管您叫奶奶,朕私下也隨她稱呼罷了,一口一個側福晉,反倒顯得生分了。”
側福晉這回真有些誠惶誠恐了,擺著手說不,“奴才微賤之人,何以克當!”
皇帝說應該的,“朕來替您的班兒。您守了一天一夜了,讓底下人帶您到偏殿進點吃的,歇一歇。”
側福晉瞧了他一眼,雖說年輕爺們兒身子骨結實,到底外頭操勞裡頭惦念,瞧著可比中秋大宴那會兒憔悴多了。她嘆息著道是,“萬歲爺也要保重聖躬才好,太醫們都盡心盡力醫治娘娘,興許過會子娘娘就醒了。”
皇帝頷首,側福晉隨宮人去了,他便提袍登上腳踏,摸摸嚶鳴的額頭說:“你快懶出花兒來了,這會子可好,吃的都要朕餵你。”
嘴上抱怨著,還是接過碗匙來。有時候生命就是一個圈,這頭發生過的事兒,悶頭走了一程又狹路相逢。比如這米油,那時候她很缺德,說要拿這個給他固精養精來著。現在呢,他的兒女在她肚子裡落地生根,輪著他來給她餵米油了。
一項工作,做多了熟能生巧。以前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皇帝,通過實踐掌握了給病人餵藥餵水的全套本事。他慢條斯理餵下去半碗,覺得差不多了,餵得太多怕她撐得慌。回手把碗交給殊蘭,又接了帕子給她掖嘴,一面說:“灌了一肚子水,你想吃有嚼頭的不想?朕讓御膳房預備你最愛吃的點心,你起來吧。”
遺憾的是皇后並不理他,他無奈地看了她半天,見她氣息急促的樣子,忍不住喉頭哽咽起來。
什麼都做不了,真是什麼都做不了。他低下頭,前額抵著被褥的緞面,那冰涼的觸感直達內心。他從未這樣害怕過,擔心她醒不過來,身體會一點點冷卻,就像這緞面一樣。
殊蘭見他無聲顫動,料他大約是在哭吧。帝王的眼淚,帶給人的震動不可謂不大。這是傷心到了極處,昏厥的人無知無覺,醒著的人卻被折磨得幾乎丟了半條命。她悲戚地勸慰:“萬歲爺,您別這樣,娘娘知道了怎麼辦呢。”
他不怕她知道,知道了就該愧疚,往後更該好好愛他才對。不過叫外人看見他失態了不好,便道:“這裡沒旁的事兒了,你下去歇著吧。”
殊蘭略頓了下道是,卻行退了出去,只是並未走遠,還在廊下徘徊。如今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入夜便濃霧大起,天上月亮已經瞧不見了,滿世界迷迷滂滂,連燈籠都被包裹住了,光影下浮塵般的水汽上下翻飛,無孔不入,鋪天蓋地。
海棠從配殿過來,見她站在廊下,便道:“姑娘這麼長時候沒合過眼,怎麼不回去歇歇?”
殊蘭搖搖頭,“娘娘還沒醒,我心裡放不下,怎麼好去歇著呢。”
海棠不由嘆息,“好好的,不知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照我說,還是因為怡嬪那事兒動了怒。怡嬪這人,打從先頭娘娘在世時起就慣會調唆人,自己縮在後頭,常拱人打頭陣。她做的那些事兒,主子娘娘全瞧在眼裡,姑娘見這後宮太平,卻不知主子娘娘要費多少心力,這回要不是她越來越不像話,娘娘也不會這麼處置她。”言罷頓下來,牽了下唇角道,“姑娘回去睡會子吧,您是客,大可不必像我們似的,沒的累壞了,倒是我們慢待了。”
殊蘭噯了聲,臉上火辣辣的。她雖笨嘴拙舌,但別人話里的隱喻還是聽得懂的,海棠大約是在暗示她,那天御花園裡怡嬪和她說的話,皇后娘娘已經知道了,這才大發雷霆處置了怡嬪。自己呢,和皇帝沾著親,不好得罪,但皇后心裡終究生了嫌隙……她轉頭朝東暖閣望了一眼,悵然思量,這是因為皇后忽然病倒了吧,要是沒有意外,自己怕是不能再在宮裡呆下去了。
其實回去,倒也不怕的,聽說營房福晉給壓得抬不起頭來,福晉以毒攻毒般替她阿瑪置了一房妾,如今她阿瑪把營房福晉扔到後腦勺去了,連家門也不出,專心致志和那小姨娘膩歪在一處。自己這程子在宮裡開闊了眼界,瞧見了皇后辦事的手段,就算再有人和她過不去,她也不會像以前似的,唯唯諾諾不敢說話了。離宮……實有些遺憾,她看見了帝後的感情,羨慕得久了,心裡就生出枝蔓來,只怕出去,遇不見第二個和他一樣的好人了。
心裡正惆悵,見周興祖和兩位太醫捧著藥湯從西圍房裡出來,她忙先行一步進了正殿,預先給太醫門掀起厚重的門帘。周興祖欠身道了謝,進去後又為皇后請脈,復牽袖探探皇后額頭,斟酌著說:“回皇上,娘娘脈象雖還虛浮,但相較之前略有平穩,熱也稍退了些。臣和諸位太醫新研製了拔毒散,力求消風解熱,防止傷毒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