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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蹲安謝恩,欠身在薛福晉身旁坐下,心裡惴惴的,薛福晉一口一個“閨女”,不論是對她還是對齊家,都不算好事。
果然的,太皇太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納辛是個有學問的,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這名字取得真窩心。人活一輩子,有的人為財,有的人為權,有的人為情,我料著能叫這個名字的,必定是重情重義的孩子。嚶鳴,你今年十八了?”
嚶鳴起身說是,“回老佛爺的話,奴才是四月里生人,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九了。”
太皇太后聽了,長長哦了聲,“宮中大選的日子是二月初十,也就差了一個多月罷了。後來聽說你身子不好,如今可大安了?”
當初納公爺為了不讓她參加三年一回的選秀,特往宗人府報病出缺,這件事若能含糊過去,倒不是什麼大事,橫豎鑽空子的官員多了,不少納辛一個。但若是宮裡要追究,那事情就了不得了,降級、受申斥,都是往輕了說的。
嚶鳴知道茲事體大,更要謹慎應對,便俯首道:“謝老佛爺垂詢。回老佛爺話,奴才十歲上曾有一回落水,後來得了哮喘的毛病。家裡阿瑪和額涅四處為奴才求醫,上年偶然間遇上個遊方的郎中,開了十劑藥,把奴才的病勢控制住了。只是病根兒還在,每年交了三九就要犯。捂得熱乎些,不吹涼風還猶可,若吹了涼風,那就說不好了,連躺下都不能夠,夜裡得坐著睡。”
太皇太后點頭,“宮裡御藥房有個揚州選上來的御醫,叫周興祖,最得皇帝器重,每月養心殿請脈必是他。他醫術高超,從他手上治好的疑難雜症不老少,回頭打發他上你府里去,叫他瞧一瞧,總要去了病根兒才好。”
這一說,激出嚶鳴一身冷汗來。只覺手腳都麻了,還得硬挺住不至失儀,呵著腰說:“奴才何德何能,讓老佛爺為奴才的病費心。周太醫是為主子們瞧病的,奴才人微福薄,不敢勞動。”
太皇太后卻和皇太后相視一笑,曼聲道:“你福澤深厚得很,仔細作養身子,將來好日子長著呢。”
至於後來是怎麼走出慈寧宮的,嚶鳴已經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人飄飄的,像離了魂似的,見到福晉第一句話就是“額涅,怎麼辦呢”,把福晉嚇了一大跳。
作者有話要說:①老爺兒:太陽。
第7章 驚蟄(3)
看這態勢,確實是不大好。宮裡人說話都意味深長,不完全點破,讓你且費思量,且要琢磨。
京里的王公大臣們,哪個和御藥房的太醫沒有私交?這些太醫們雖在宮裡當值,宮外也有家小宅邸。像哪位王爺吃壞了肚子,哪家哥兒姐兒傷風咳嗽,總免不了要麻煩他們。所以太醫值上給皇帝后妃們瞧病,下了值私人的時間,應邀過府觀觀氣色、診個脈,都是常事。
然而別人是如此,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周興祖。周興祖在太醫院的職位不高,卻深得皇帝器重,養心殿日常的請脈都由他負責,可以說他只為皇帝瞧病,是皇帝一個人的專屬御醫。如今太皇太后竟要差遣他來給嚶鳴治病根兒,這說明了什麼?還有那句“你福澤深厚得很”,這話從太皇太后嘴裡說出來,又是何等分量!
家裡人都呆坐著,不知如何是好。納公爺和諸軍機商議完了大行皇后奉安事宜,回到家裡一看,一個個雨水澆淋的泥胎模樣,踟躕著邊摘帽子邊問出了什麼事兒,“別不是厚朴又作惡了吧!”
在他眼裡家中一向太平,但凡有事,必是二小子闖了禍。
側福晉覺得他們父子上輩子一定是仇人,厚朴確實人嫌狗不待見,但什麼事兒都賴他,有點不大厚道。
她呆呆起身,呆呆接過納公爺的官帽擱在帽筒上。福晉把今天宮裡發生的事娓娓道明了,她就直瞧著納辛,看他能不能解讀出別的意思,哪怕暫安大家的心也好。結果納公爺比她還慌,半天右拳擊左掌,唉地一聲長嘆:“滿砸!”不過他擔心的並不是閨女要進宮,往後要過囚犯一樣的日子,甚至可能走上大行皇后的老路。他擔心的是稱病的事會不會被戳穿,畢竟裝病裝一時還可以,裝一輩子根本是異想天開。
側福晉沖他哭了,“爺,我在您家二十年,兢兢業業的伺候您,從不敢偷奸耍滑,您怎麼對我的孩子這麼不上心呢。嚶鳴不是您養的嗎?皇后娘娘前車之鑑還熱乎著呢,您一抹頭就忘了?這是把我的孩子往鍘刀底下送,您看不出來啊?”
納公爺慘然聽側福晉說完,又慘然地說:“我能有什麼法子?既然太皇太后都召見了,可不板上釘釘了嘛。依著我說,就算真進了宮也沒什麼,各人頭上半邊天,皇上不待見薛尚章的閨女,未見得不待見我納辛的閨女。”
這話連福晉都聽不下去了,“薛家這會兒引薦,是存著好心的嗎?明明白白說了是干閨女,您沒聽真周?”
這下納公爺沒話說了,在圈椅里呆坐半天,最後想到一個膽大包天的轍,“橫豎我在軍機處常能見皇上,回頭尋個機會在他跟前露露口風,就說嚶鳴許了人家,等日子一到就辦喜事。”
這回無話可說的輪到福晉了,她沖側福晉乾瞪眼,“你瞧瞧……”
和皇帝去說,我家姑娘不能跟您,您另尋主兒?這麼說,拿堂堂一國之君當什麼?皇帝至多一笑,說後宮的事兒全憑老佛爺做主,然後呢?小鞋管叫你穿個滿夠,接下來就等著丟官奪爵,回家吃鹹菜幫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