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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道好,“快給皇后用上。”
周興祖應了個嗻,上前揭開被褥,取下皇后腿上遮蓋的紗布。原以為傷勢多少會有好轉,但結果出乎預料,傷口結了痂,周圍的肉皮兒浮腫,漸漸有了向癰疽轉變的趨勢。
周興祖歪頭咂舌,十分困頓,皇帝看著那傷處,心裡七上八下,“依你之見,幾時能消腫?”
這個問題就比較複雜了,太醫在陳述事實的同時,也不能忘了安撫皇帝情緒。否則又像昨兒似的,三句不對就要把人滿門抄斬,他們這群人有多少腦袋都不夠這位萬歲爺撒氣的。
周興祖舔唇說:“表面似有癒合的徵兆,但傷口周圍水腫不退,臣要換方子,以白鶴藤加蒼朮煎湯敷之,再觀後效。”
皇帝頹然點頭,只要還有開方子的餘地,那就是好的。太醫們又匆匆去了,他回身看床上的人,她一直蹙著眉,也許想醒,卻欠缺那股子力量吧!
他上前去,坐在腳踏上撫撫她的眉心,乏累得厲害,便枕在她枕邊喚她。長長短短的嚶鳴,奇怪,以前一直是皇后、二五眼地稱呼她,甚至還給她取過懵鵝的綽號。這回是第一次正經叫她的名字,原來她的名字很好聽,什麼嚶鳴求友,和薛深知毫無關係,本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周興祖這回手腳利索,更換的湯藥很快來了,紗布浸濕後層層冷敷,皇帝不假他人之手,一應都是親自料理。敷藥半個時辰,再包上白葉火草研製的藥粉,一輪忙碌下來,人都要虛脫了。
側福晉不能放心,略休息了一會兒又進來了,見皇帝臉色不好,壓聲道:“萬歲爺歇歇去吧,娘娘不知多早晚醒,您這麼沒日沒夜的,身子會受不住的。”
暖閣里呆得久了確實氣悶,皇帝吩咐海棠給南窗開道縫兒,回身對側福晉說:“那朕上外頭略坐一會兒,下半夜還是朕來守著。”然後舉步走出了暖閣。
外頭空氣很涼,冷熱對沖強烈,加上太長時間沒合眼,忽地天旋地轉,腳下便是一趔趄。幸好有人上來攙扶,只覺一陣丁香撲面,他轉眼看,竟然是殊蘭。
年輕姑娘,從沒有這樣近身攙扶過男人,被他把眼兒一瞧,愈發紅了臉。她輕聲細語說“萬歲爺小心”,皇帝愣了愣,才發覺手肘挨在一團綿軟的雲絮上,頓時一陣驚慌,揚手把人格開了,尷尬道:“朕不要你扶,御前有人伺候,你快回靜憩齋去吧。”
殊蘭呆了下,顯然消化不了那句“朕不要你扶”。這一切來得很突然,她過來攙扶原本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恰好的時間,恰好心念一動。她和他是表兄妹,當初也算兩小無猜,到今兒各自都大了,論起情來,勢必比別人更親近些。她是壯著膽兒,做出了勾欄院兒里女人才做的事,本來就羞得無地自容,只因為自己嘴笨不會說,料著這樣他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意,可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反應。
不要她扶?她一時面紅耳赤,剛才的一切變得毫不旖旎,甚至有種羞恥的感覺。她想辯解兩句,又無從說起,只得低頭道是,慌忙退出坤寧宮,匆匆往靜憩齋去了。
皇帝拂了下衣袖,心裡很是不悅。後宮的女人即便期盼聖眷,也不會做出這種舉動來。先前殊蘭那樣,到底是她成心的,還是自己不留神碰上的?要是前者,他很有道理生氣,要是後者,那倒有些對不住人家了。橫豎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留在宮裡了,等皇后一醒,趕緊打發她回家去吧。
第116章 大寒(4)
所以少了個當家做主的女人就是不行, 等待皇后醒轉的心情更加急切,像個意識到危險的孩子尋找庇佑似的, 沒了她,他覺得後宮要癱瘓了,沒規矩沒王法。他心裡有話,也不知道該和誰傾訴。
側福晉捨不得離開閨女, 用過了膳還是回來守著。應該要感謝皇帝, 嚶鳴忽然有了變故, 他頭一件事就是想到上齊家接人,把一家子都接進宮來慰她的心。且不管她是否得知家裡人都進來了, 在側福晉看來,至少這點上, 嚶鳴的待遇遠勝先皇后。
做母親的都是這樣,總會向著自己的閨女。當初宮裡有心讓嚶鳴做繼皇后, 側福晉就很不喜歡, 誰願意好好的姑娘給人做填房?即便那個人是皇帝, 在她看來也不是良配。後來沒法兒,被迫接受,時候長了也認命了,況且這女婿也沒什麼可挑揀的。側福晉往南炕上瞧瞧, 他不走遠,就在那裡怔怔坐著, 因熬得時候太長, 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那張年輕的臉看上去就有點頹喪。
“萬歲爺,您睡會兒去吧。”側福晉看不過去,復又勸慰,“沒的娘娘醒了,您把自己累倒了。”
皇帝哦了聲,“朕不累,她不醒,朕也睡不著。”
側福晉看看邊上德祿,指著德祿勸一勸。德祿會意了,小聲說:“主子爺,老佛爺給示下那晚您就沒合眼,今兒是第三晚了,這麼下去聖躬怎麼受得了?讓老佛爺和太后知道了心裡也不安,回頭再親自跑了來,這大冷的天兒,沒的叫老主子們受寒。”
皇帝的視線還是落在嚶鳴臉上,“朕怕她醒了見不著朕,會著急的。”
側福晉聽了直嘆氣,這皇帝倒是個痴情的人,實在是難得。這會子對他的成見算是全消了,側福晉道:“娘娘知道萬歲爺的心,您能這麼待她,是她上輩子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