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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新得了媳婦,最高興就數她,“我這輩子不曾生養,皇帝待我極孝順,我也足意兒了。如今又添了皇后,我也不稀圖旁的,只求你們好,早早兒抱個阿哥就完了。”
太后這人不會聊天,常把天兒聊死,不過嚶鳴同她處多了見怪不怪,只是紅著臉絞著手指頭,不知怎麼答話。還是米嬤嬤解了圍,說:“太后忒性急啦,這會子還沒拜堂呢,論生阿哥可早了。”
新媳婦害臊自不必提了,大伙兒打著哈哈和稀泥,但太皇太后的觀點很明確,皇后應當為大英綿延子嗣,這是排在主持宮務之前的第一重任。
“先頭皇后沒有生養,皇帝眼下子嗣單薄,你也瞧見了。”太皇太后笑著說,“別怪太后說話耿直,這原就是咱們的念想。皇帝的性子呢……”她皺皺眉,對這個孫兒表示了無奈,“他……可說生來就是帝王,鮮少和宗室子弟們廝混,沒學會那些花馬弔嘴的手段。他是辦大事兒的,寢宮裡好與不好,要你多擔待。只要你們帝後一心,咱們也就踏實了,橫豎阿哥總會有的。”
老太太們亟不可待的那份心情,可說是呼之欲出。嚶鳴不知怎麼接口,說奴才一定和萬歲爺多生孩子麼?那也說不出口啊!
不過總算還有好的消息,太后說:“你家裡兩位福晉遞了牌子,明兒進宮謝恩。你們娘們兒有程子沒見了,正好趁著機會敘敘話。”
嚶鳴高興起來,她雖身處錦繡堆兒里,卻和外面斷了聯繫,家裡探監似的偶爾來瞧瞧,這就已經很好了。
這裡正閒談著,殿門上董福祥引了周興祖進來,說老佛爺吩咐的龜苓膏預備妥了。錯眼一看新封的皇后也在,忙又掃袖打千兒拜見,嚶鳴讓他們免禮,心裡且費琢磨,做龜苓膏怎麼和太醫院牽扯上了,那不是膳房的差事嗎?
太皇太后揭開蓋兒,親自拿銀針查驗了一番,見她起疑便道:“眼看秋燥了,這會子滋陰補腎最好。這龜苓膏加了蜂蜜和煉乳,不難上口的,你給你主子送去。他政務繁忙,又逢車臣汗部作亂,叫他別著急上火,一切緩和著來。”
嚶鳴道是,身後的海棠上前接了,她帶著幾個貼身的人往養心殿去了。
可是甫一到廊下,便聽見西暖閣方向傳來皇帝的厲聲呵斥,因暖閣外有圍屏遮擋,要聽也聽不真周。
三慶起先在暖閣前站著,忽然看見她,忙蝦著腰上來打千兒,“主子娘娘,給您道吉祥啦。”
嚶鳴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也沒說旁的,只是站定了朝西邊張望。
“主子正召見臣工呢,兵部的人辦差不靠譜,惹主子生氣了。”原本朝政上的事兒不能多嘴,但這位如今是皇后娘娘,也沒有那麼嚴格的忌諱。說罷了扭身瞧,暫且沒有叫散的意思,便道,“娘娘上東暖閣稍待吧,後頭還有一起呢,您站著不知道等到多早晚。”
嚶鳴一瞧也沒法子,點了點頭,上東邊去了。
但隔著正殿,依舊能聽見皇帝的嗓音。他的聲口本就清冷,如今雷霆震怒,那種冰棱透體的感覺,光是旁聽就叫人心頭髮虛。
其實要照著他對待臣工的嚴苛來看,當初那些冷言冷語壓根兒就不算什麼,可見他對待姑娘還是留了兩分情面的。嚶鳴一個人坐在南窗下,滿耳朵聽見的都是和江山社稷有關的話,好些她連聽都聽不明白。唯有一點值得慶幸,至少皇帝在面對她時,從未真正疾言厲色過。
那他是不是有些喜歡她呢,她低著頭悄悄地琢磨,如果能有一點兒也是好的。可她還是吃不准,他那個狗脾氣,真叫人沒法分辨。說他對她有點兒意思,那天暢春園裡的種種可瞧不出什麼來。若說對她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一個帝王有時候做出來的事兒簡直又傻又呆,雖不會動不動叫她滾了,但沖她翻個白眼還是常有的事兒。
檐下那隻紅子又滴溜溜叫喚起來,嚶鳴扭頭朝窗外看,老爺兒不那麼厲害了,但日光透過玻璃照在黃雲龍的緞面上,摸著照例有些燙手。
那頭臣工們還在奏對,後頭倒沒聽見皇帝嚴厲的訓斥了,隔了有兩柱香時候,短促的腳步聲紛至傳來,那些大臣們魚貫退出了西暖閣。又是一撥叫起,兩位穿武將補子的進去了,這回談論的是天干十旗的調撥,那些繁瑣的名字,什麼焉逢、端蒙、疆梧,聽得她一腦子漿糊。
當初府里的西席沒教會他們干支,她到這會兒才知道尚章二字是出自古天干。以至於後來他們每每提起那兩個字,她的心頭就蹦躂一下。皇帝早晚會收拾薛派,到時候可怎麼辦才好呢,薛公爺到底是深知的父親啊。
“娘娘……”她出神的當口,三慶在門口喚了一聲,“這起說話兒就散了,奴才通稟了徳管事的,您預備預備吧。”
嚶鳴哦了聲,皇帝不愛跟前站太多人,她留下食盒後就打發身邊的人上圍房候著,自己還像以前似的,靜靜等待裡頭召見。
終於第二起也退了出來,她本想上西暖閣去的,才站起身就見皇帝走過來,隔著寬坦的前殿看向她。大概是頭一回見她盛裝,似乎怔了下,然後臉上神色就不大自在起來。
這回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了,各自心裡都惴惴不安,那種悸動卻踏實的況味,很難用語言表達。嚶鳴又想起先前和海家定親,那會兒見了海銀台也是這麼著,真是侷促又尷尬。不過如今和他,更多的似乎是羞赧的感覺,他這麼看著她,她的臉頰就熱起來,有些不知怎麼應付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