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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笑著點頭,對這個孫媳婦兒愈發看重。她是天生當皇后的材料,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腕,既顧全了承恩公的體面,也不傷害皇后的名聲。雖說把殊蘭接進宮來,算暫時救她出了火坑,可姑娘將來許人家,娘家路也不好斷了。這麼著治標治本,宮裡時刻盯著那個營房女人總不切實際,不如從本家挑一個出來,女人收拾起女人來,才是殺人不見血的。
好了,氣兒都順了,午後時分,太皇太后照例傳了果膳,大伙兒圍爐閒聊,說明兒是冬至,皇帝要祭天地,宮裡也該預備過年事宜了。
“時候過得可真快,眼看要過年了。”嚶鳴捧著糖粥,轉頭瞧窗外。晴天沒能維持多久,今兒早上又飄起雪沫子來,及到中晌紛紛揚揚,院子裡已經積了輕輕的一層。
冬至是個大日子,皇帝要祭天地,後宮也得拜佛祭祖,耗時倒比皇帝還要長些。不同之處在於她們不必離宮,每行一步都有宮人撐傘護送。皇帝則不然,站在巨大空曠的圜丘上對空而祭,一輪大禮過後,身上的袞服都濕了。
好容易大典結束回宮,皇帝不再像以前那樣直回養心殿,他頭一樁就是找皇后換衣裳。可是到了坤寧宮,並不見嚶鳴出來迎接,只有殊蘭在檐下站著,遙遙向他蹲安。
第106章 冬至(2)
“皇后還沒回來?”皇帝邊走邊問,邁進了前殿。
殊蘭說是, “皇后娘娘隨太皇太后祭祖, 眼下還沒回來呢。”抬眼見他雪沫子擔了滿肩,便上前來替他解身上的斗篷。
本來這些事兒不該她辦的, 德祿的行動沒快過她,一時有點怔忡。心說這姑娘也是個不懂規矩的, 她既不是宮裡主兒, 也不是宮裡丫頭, 輪著誰也輪不著她來伺候。不過轉念再想想, 這是萬歲爺表妹,自小就認得的,到底不像生人那麼忌諱,便也未敢駁她的面子。
皇帝呢, 雖然受慣了人伺候,但也不大喜歡不熟悉的人近身,勉強讓她解下斗篷,便踅身讓開了。
“家裡的事兒都料理妥當了吧?”他隨口問了句。
殊蘭點了點頭,“ 一切都要謝主子恩典, 要不是您, 我們家這會子還一團亂麻呢。”
皇帝不愛占那個功勞,摸著肩頭說, “這件事朕沒有過問, 你要謝就謝皇后吧。”
殊蘭赧然道:“皇后娘娘自然是要謝的, 萬歲爺也不能忘了。奴才一家子都仰仗萬歲爺, 萬歲爺日理萬機,還想著替奴才兄妹解圍,奴才打心眼兒里的感激您。眼下那位受了貶黜,再不怕她禍害了,將來哥哥掙了功勳,我們家門楣能重立起來,就是造化了。”
皇帝嗯了聲,“朕也是這麼想,橫豎以後有那丹朱,只要他精進,好好辦差事,總有揚眉吐氣的時候。”
皇帝的寒暄完全出於禮貌,這禮貌是為數不多的親人才有的特別待遇。然而嘴上應付,心裡卻有點兒煩躁,一心只想著換衣裳。
殊蘭也看出來了,他肩頭和胸前的緞面相較兩腋,顏色要深一些,便道:“萬歲爺先頭淋了雪吧?皇后娘娘給您預備了乾淨衣裳,就在裡頭床上放著,奴才傳人預備熱水來,萬歲爺擦洗擦洗,沒的受了寒。”
皇帝說不必,“朕換了罩衣就是了,你出去吧。”
他在這上頭一向很忌諱,親政之後不管後宮填了多少女人,他的更衣事宜由來是太監負責,從沒有宮女往前瞎湊這樣不合規矩的事兒發生,自然也不會出現皇帝一時情迷,宮人越級晉位的亂象。
殊蘭聽他這麼說,臉上一陣燥熱,忙低頭道是,“那奴才給萬歲爺預備薑湯驅驅寒。”一頭說著,一頭退了出來。
爺們兒要換衣裳,讓她出去,想起來真臊得慌。也怪自己沒眼力勁兒,非等別人開了口才知道,只怕皇帝會覺得她不曉事兒。不過奇怪得很,如今瞧這位表哥,倒像和小時候大不一樣了。可能是因為身份的緣故,那種似乎親近,又似乎遙遠,帶著點崇敬和畏懼的複雜感覺,每常想起來心頭就直哆嗦。以前曾聽過傳聞,說皇帝性格乖張,不好相處,可照她進宮半個月的所見所聞看,似乎並不符實。身在高位,難免要受人毀謗,就算是皇帝也堵不住以訛傳訛的嘴。她對他呢,感激是實實在在的,遠勝對太皇太后和皇后。雖說表兄妹之間不該那麼親厚,但郭家宗族正枝兒的人不多,這個百年大家無可避免地走向了凋亡。人一少,就覺得親情可貴,恰好這位表哥又是天底下最能護人周全的,姑娘家心裡生出一些朦朧的感情來,自己羞於面對,但無論如何還是在心上落下了分量。
她去給御膳房傳話,可惜自己不能親自動手,便站在一旁看著那些廚子切出薑末,加進紅糖,等熬好了再自己親自捧回來。皇帝這時候換了常服,正歪在南炕上看奏疏,她把薑湯呈敬給德祿,由德祿驗過了送到御前,看著他一口一口喝了,她抿唇笑著,心裡也覺得熨帖。
皇帝早不像小時候那樣了,小時候的話比現在多些,孩子和孩子之間打交道沒什麼心眼兒,少年天子架子雖然也很足,但還愛說些宮裡的傳聞,或者打聽打聽外頭的趣事。如今年歲漸長,人也愈發穩重了,可惜再沒有什麼話可同她說的,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就讓她回去歇著。
這程子在宮裡,她已經將養得很好了,不再整日憂心忡忡,才感覺到歲月靜好。歇是天天歇,歇久了也膩,於是蹲了個安道:“謝萬歲爺垂詢,奴才才從靜憩齋過來的。萬歲爺批摺子,奴才就不打攪了,奴才上外頭等著皇后娘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