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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指的當然是大行皇后,納公爺和薛公爺兩家的姑娘是手帕交,誰沒聽說過。當初薛皇后在時,這姑娘每年進宮兩三回,都是來陪著說話解悶兒的。如今薛皇后歸了天,輪著她進來了,進來自不必說,沖的就是繼皇后的位分。
寧妃一笑,她的笑總是像貓,有種又冷又詭異的味道,“看來是個會來事兒的,瞧瞧把老佛爺服侍得多舒坦。我們旁支親戚有個姨娘生的庶女,靠一張巧嘴糊弄人,常往嫁了人的姐姐家裡串門子。後來姐姐死了,她做了姐夫的填房,下頭人都說,她姐姐不中用的時候,就瞧見她和姐夫弔膀子了。”
這種話一說,在場的人臉上神色各異。怡嬪拿帕子掖了掖鼻子,囫圇解圍說:“時候不早了,大伙兒都歇著去吧。明兒還有遷奠禮呢,仔細睡得晚了,明兒起不來。”
女人背後沒什麼好話,尤其是憑空掉下來的一座山,斷了所有人再升一步的念想,在她們心裡這座山就是千刀萬剮的對象。嚶鳴知道自己未必受待見,她犯不著去求她們待見。她只要巴結住了太皇太后和太后,至於別的,愛誰誰吧。
儀駕都入了城,料著皇帝用不了多會兒就要來了,嚶鳴伺候太皇太后和太后用完了膳,沖太皇太后蹲安,說:“老佛爺,奴才全須全尾又見了老佛爺,您借我的萬國威寧,我該還給您啦。”
太皇太后笑問:“可用上沒有?”
嚶鳴靦腆道:“主子爺沒虧待奴才,自然是用不上的。”說罷兩手捧著,小心翼翼把玉印呈敬了上去。
太皇太后收回印,沖太后道:“我就說,皇帝斷不會為難她的。又不是孩子鬧彆扭,興許開頭生分,往後就好了。”
太后也笑,“只當白操心吧,一切順遂就好。”
真印還回去了,嚶鳴心裡的大石頭也落了地。她從殿裡退出來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松格上來問:“都妥了吧?”
她說妥了,接下來就看皇帝犯傻,上太皇太后跟前討罵去吧。
越想越高興,自己未雨綢繆果真是對的,她就知道皇帝不會放過整治她的機會,一個人急於求成難免辦糊塗事兒,一國之君耍小聰明,自己還挺得意。
雨勢小了些,空氣中有細碎的雨霧撲來,白天的暑氣消散了,她走在廊上,腳步也輕快。
檐下燈火通明,走了一程,迎面有人過來,不消細看就知道是那個鬼見愁。她遠遠蹲了個安,退到一旁恭送,可是送了半天沒送走,皇帝在她面前站定了。
她有點慌,不知道他要幹嘛,遲疑地看了看松格。結果皇帝的嗓音從頭頂上飄下來,沖松格說:“你先退下。”
松格一凜,呵腰道是,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嚶鳴愈發感到彷徨,只得低著頭恭聆聖訓。
忽然磕托一聲,有東西落下來,正落在她足前,她定睛一看,居然是那方印章。
這是什麼意思?在她把真印交還老佛爺之後,還得領他這份情?嚶鳴遲蹬蹬抬起了眼,皇帝的面色依舊如常,咦了聲道:“你的東西掉了?”
第37章 夏至
真是不要臉到令人髮指啊,她一向以為皇帝是個冷酷且堅定的人, 沒想到竟是個傻子!昨兒夜裡一張雷公臉, 打死也不承認他派人摸走了她的印, 直到兩個時辰前也還是一口咬定不知印章的下落, 怎麼這會子又拿出來了?是良心發現了?還是不願意鬧得一天星斗, 讓太皇太后著急?
宮裡兩個月的吃癟生涯, 教會了嚶鳴萬事要做兩手準備。那枚“萬國威寧”太要緊了,比她的性命更要緊,她那天交代松格把印縫進衣角,當時的確沒有思量太多。後來夜裡靜心一琢磨, 不成, 皇帝既然知道有這枚印章在, 必要拿此做文章。因為他實在太缺德了,所以她必須在他發難前挖好一個坑讓他跳進去,否則這五天多難熬!
坐在桌前, 攤開了雙手, 其實她同海銀台還是很相配的, 海銀台會製作燙樣, 她會篆刻印章。
納公爺對於子女的教育可算一視同仁, 府上有專為女孩兒準備的西席, 從四書五經到裝冊刻章, 甚至連造紙她們都學過。嚶鳴那時候旁的將就, 唯獨篆刻做得極好, 不論是大篆小篆還是金文戰國, 只要有印石和刻刀,她都能照原樣拓下來。
這個玉石龜紐印,要做贗品其實並不難。她找到了董福祥,他常出宮行走,不說找到完全類似的印石,有個六七分像,她就能有法子矇混過去。
董福祥畢竟是收了納公爺好處的,況且淘換印石刻刀都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兒,完全不足掛齒。他花兩柱香的工夫上琉璃廠轉了一圈,足給她淘換了十來塊差不多顏色的玉石,當然論質地定是沒有御用的好,他說:“姑娘先使著,倘或覺得不好,我再給您想轍。”
於是接下來的兩天,嚶鳴都在費心打磨這面印,每一處都是照著真品一絲一毫地拓。但畢竟是英宗皇帝的御賜,也不敢分毫不差,於是在龜紐的背花上有意留下一點瑕疵,回頭皇帝萬一拿她仿製聖物做文章,她也好有說辭。完工後兩面印章放在桌上,讓松格辨認,松格看了半天,“差不多,分不出真假來。”
要分還是分得出來的,嚶鳴拿起真印就光看,那玉是有紋理的,點點如飄雪。假的不過是最尋常的玉石材料,不及真品通透,分量也比真品略輕。不過這面印是太皇太后珍藏,皇帝也未必見過幾回,他又心高氣傲,以為天底下沒人敢糊弄他,人一旦自大,就容易受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