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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蹙著眉,猶豫了下道:“朕沒想讓她死。”
“她折辱了你,損了你的臉面,怎麼不該死?”太皇太后寒聲道,“既進了宮,哪能容她全身而退?她可是做了什麼丟人的事兒,叫你拿了現形兒?若當真如此,用不著等明天,今兒夜裡就處置了她。”
皇帝一急,站了起來,“孫兒只是想起她的舊事,心裡不大自在罷了,並沒有拿住什麼把柄。”
太皇太后這才長長哦了聲,“倒唬我一跳!你瞧瞧,為你的耿耿於懷,險些傷了她的性命。皇帝,過去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她人都在你跟前了,你怕什麼?如今烏梁海舊部已遵納辛的令兒調遣起來,咱們不能不念著鄂奇里氏的忠心。你呢,和皇祖母交個底,心裡頭究竟喜歡不喜歡嚶鳴?”
皇帝的臉上起了一層可疑的紅暈,但堅決不鬆口,“朕躬關乎國體,一切當以國體為重。”
太皇太后笑起來,“乾始賴乎坤成,你要是不反對,我明兒就召見幾位大學士,讓他們兩日之內把詔書擬出來。七月初六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就選在那天頒布立後詔書,你看如何?”
今兒是六月二十二,下月初六……
“今年……可閏六月?”皇帝沉默良久,有些尷尬地問。
第59章 立秋(7)
這點子出息!
太皇太后簡直要不認得這個孫兒了, 一個登基十七年的皇帝, 開了竅之後怎麼變得這樣, 這股子心口不一的勁頭,到底隨了誰?先帝和孝慈皇后可都不是這樣的,他如今是又彆扭又矯情,朝堂上那麼說一不二的聖主明君,到了自己的婚事上竟婆婆媽媽患得患失, 實在叫人哭笑不得。
可也不能怪他,太皇太后暗自思量,其實他也不容易。他比不得其他孩子,別人六歲的時候還纏著奶媽子要奶吃呢,他那時候爹媽都不在了,只有一個半道上接手的太后和她這個老祖母,祖孫三代相依為命。六歲啊, 太和殿的髹金龍椅又大又冷, 四面不著邊, 他要一個人坐在上頭, 面對皇叔們的咄咄相逼。他沒有說不願意的資格,更沒有撒嬌的資格, 他像是一跺腳就長大的,缺失了正常孩子天真撒歡的年紀, 仿佛他生來就是十八歲。
拔苗助長哪能是好事兒呢, 但在他們當下那個處境, 不得已而為之。皇帝的性格形成於日復一日的政治傾軋下, 所以他敏感、隱忍,且脾氣不佳。太皇太后原想著找見嚶鳴這樣的姑娘,心思不窄又耐摔打,至少在受了他的窩囊氣後懂得自我開解,能在後位上長長久久坐下去。可沒想到倒把皇帝給震住了,讓她在有生之年能看見皇帝接了地氣兒,有了人味兒,於這上頭來說,嚶鳴算是大功一件。
太皇太后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催著皇帝下立後詔書,還是皇帝在同她使勁兒以退為進,橫豎這回立後是必然的了。她只是覺得可樂,剛才還一口一個要讓人家出宮,這會子怎麼又愁是不是閏六月了?
老太太裝模作樣扭身傳外頭:“米送,讓她們把黃曆找來我瞧瞧。”
米嬤嬤很快就把厚厚一本冊子送了進來,太皇太后隨意翻了一下,“我的眼睛不成了,連字跡都瞧不清。”一面說一面向皇帝遞過去,“你自己看吧,頭前兒定孝慧皇后奉安山陵的日子時,倒像曾經看過的,只是時候一長就記不得了。你再看一回,這麼要緊的大事兒,千萬馬虎不得。”
皇帝聽了果真仔細翻閱起來,太皇太后和米嬤嬤相視而笑,心裡直呼阿彌陀佛,可怎麼了得,開了竅反倒孩子心性兒起來,往常多早晚見他這麼在乎過後宮的事兒!
“女人吶,只要出了閣,心也就定下了。她和海家哥兒有婚約在先,她惦記故人是她念舊情兒,要說讓她進宮當皇后,她揀了高枝兒就翻臉不認人了,這樣的姑娘咱們還不敢要呢。”太皇太后笑眯眯問,“瞧真周了嗎,可是閏六月?”
皇帝闔上黃曆說不是,“皇祖母的教誨孫兒謹記在心,今兒上皇祖母這裡來說了這一通,是孫兒犯糊塗了,請皇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擺了擺手,“你是我親孫子,不論是朝政上,還是自己私底下的事兒,都不瞞著皇祖母才好。我也盼你早早兒迎娶了皇后,六宮的宮務好交給她掌管。我有了年紀,你額涅又是個甩手掌柜,眼下你雖有貴妃,宮務既不打算讓她過問,越性兒不經她手的好。沒的放權的時候一盆火,收權的時候生悶氣,為那一星半點的權,大家心裡頭生了嫌隙,多不上算!”
太皇太后在宮中的年月長了,看待問題深邃透徹。皇帝知道她確實中意二五眼,一心想抬舉她,這就少了先皇后當初的波折,嚶鳴相較薛深知,已經是極端幸運的了。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怎麼辦?皇帝仍舊有些灰心,為了不讓太皇太后處死她,他得同意下封后詔書,這麼一想十分自我感動,無奈她像個泥胎,她什麼都不明白。所以皇帝更憂心,萬一她是個死心眼兒,就算到了那個份上也不能讓她回頭,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要不打發人,把嚶鳴傳來,我同她好好說道說道?”太皇太后見皇帝又不說話了,料他有心結,這麼僵著不是事兒,總得打開了才好。
皇帝卻搖了搖頭,這會兒不想見那個二五眼,一則沒做好準備,二則竟有些怕她得知他又鬧了脾氣,心裡不知怎麼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