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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太皇太后這番話,嚶鳴心裡的大石頭才落了地。她赧然道:“奴才使心眼子,事後想想很後悔,不該這麼做的。”
太皇太后卻說不,“宮裡是天下第一講規矩的地方,憑她那幾句昏話,就該奪牌子,受申斥。不過這裡頭緣故,你可告訴過皇帝?”
嚶鳴搖頭,“這種污言穢語傳進主子耳朵里不好,奴才也不願意因為這點子私怨,給萬歲爺添堵。”
她說的都是漂亮話,但太皇太后又解讀出了另一層含義,終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自然願意保持大方得體的面貌。這是好事兒,知道顧及爺們兒的想法,可見他們相處得還算融洽。嚶鳴是個很神奇的丫頭,照說十八歲了,要是嫁得早些孩子都能跑了,可她呢,還像一張白紙似的,多濃墨重彩的筆觸在她身上也留不下痕跡。只要她不願意,她就可以保持不開竅,像她這麼能操控自己內心的人,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嚶鳴很懂得討太皇太后好,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輕聲道:“那依老佛爺的意思,奴才該不該把內情告訴萬歲爺呢?只怕主子覺得我心眼兒小,將來難堪大任。”
太皇太后笑起來,“那就不告訴他吧,橫豎後宮的事兒用不著他知道。東西六宮那麼多的嬪妃,撂下一個也沒什麼了不得。好孩子,你能這麼的,我真高興。不動六欲的是佛爺,你願意整治後宮,那是皇帝的造化。我知道你和先頭皇后好,可再深的交情也當不得飯吃。人活於世,評斷好賴沒那麼容易,你眼裡多實心的朋友,別人跟前未必好相與……先頭皇后不管後宮事,才弄得那些妃嬪一個個成精作怪。皇帝心裡也苦,要平衡後宮,還得時時騰出精神來替她做主,到底那是萬乘之尊吶!如今有了你,可算好了,拿了一個作筏子,後頭的就消停了,皇帝也輕省。”
太皇太后說了這麼一大套,無非是想表明深知在他們看來,並不是個多好的人吧!
嚶鳴也明白,人有兩面,就像她自己,家裡人看來是個溫吞水,老實頭兒,可在皇帝看來一肚子花花腸子,貪財鑽營無惡不作。寧妃的心思里呢,更是殺千刀的,剁成肉醬也不為過,這就是百樣人有百樣的論斷。只不過她也確實當不成佛爺,她偏心著呢,橫豎深知在她心裡就是好的。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這十來年的交情,絕不因為三言兩語就有所動搖。
她笑得囫圇,起身蹲了個安說是,“老佛爺教誨,奴才謹記在心。奴才不是個愛挑事兒的,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會去招惹別人。”
這頭正說著,聽見外面打千兒道吉祥的聲音,朝明窗外看了眼,原來是太后來了。
嚶鳴忙上明間裡候著,見了太后撫膝請安,太后順手虛扶了一把,說免了,“我才剛看見養心殿立桅杆呢,那麼老高的,這是要搭天棚?”
嚶鳴有些難堪,噯了聲道:“萬歲爺說蠓蟲太多了,夜裡老往燈罩子上撞……”
裝天棚這等小事,太后是不上心的,她上心的是嚶鳴給皇帝值夜,有沒有發生什麼可樂的事兒。
“昨兒夜裡一切都順遂?”太后攜了她進次間,一面向太皇太后蹲安行禮,“老佛爺昨兒睡得好?”
太皇太后說好,也是笑吟吟瞧著嚶鳴。
嚶鳴訕訕的,“奴才是頭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夠,幸好萬歲爺寬宏,奴才幹了糊塗事兒,他也不怪罪奴才。”
太后很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究竟是什麼糊塗事兒,說出來也好取老佛爺一樂。”
“就是……”她紅著臉說,“奴才屋裡進了只飛蟲,奴才嚇破膽喊了一嗓子,嚇著萬歲爺了。萬歲爺非但沒怪罪,還給奴才打蟲子……”
唉,怪道要搭天棚呢!太皇太后和太后幾乎老淚縱橫,皇帝打小兒只有別人伺候他的份兒,他幾時給人打過蟲子!如今像個爺們兒了,這麼埋汰的事兒也願意干。倘或他是為了一個嬪妃失分寸,那可不是好事兒,但若是給自己將來的皇后壯膽兒,兩位老主子覺得就十分熨帖,且值得誇獎。
太皇太后長出一口氣,問:“什麼時辰了?皇帝多早晚過來?”
米嬤嬤瞧了時辰鍾,說才到辰時,“萬歲爺的朝議想也差不多了,過會子就來。”
話音才落,清道的擊節聲便到了宮門外。皇帝從中路上過來,那勻停的好相貌,在驕陽下別有清雅的味道。
慈寧宮上下恭敬行禮,他是意氣風發的模樣,進了明間就叫皇祖母,依次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見了禮,一眼瞧見嚶鳴,裝模作樣板起了臉,“你怎麼也在?”
嚶鳴瘟頭瘟腦說:“回主子,奴才來給老佛爺及太后請安的。原本要回去,瞧主子到了散朝的時候,越性兒等一等,伺候主子一道回養心殿。”
多會說話!皇帝知道她,越是說得好聽,心裡越不是這樣想頭,便傲慢地調開視線,不再搭理她了。
太皇太后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嚶鳴:“我叫小廚房給你主子燉了血燕粥,這會子不知道好了沒有,你替我過去瞧瞧。”
嚶鳴道是,明白這是太皇太后有意打發她,想必是有她不便聽的話要同皇帝說吧。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稟太皇太后,嚶鳴走後便交代了薩里甘河的戰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爾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將韃虜驅逐出了阿爾泰山以西。如今戰事逐漸緩和,只有剩餘殘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動用地支二旗,眼下看來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