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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嗯了聲,“皇祖母總擔心朕的身子,朕躬好得很,哪裡用得上這些東西。這龜苓膏不會單送今兒一天,往後少不得日日有一份,皇后勤儉持家,就來替朕分擔了吧。”
嚶鳴笑道:“奴才很願意替主子分憂,只是這龜苓膏怕是按著爺們兒的方子調配的,回頭補得過了,補出鬍子來可怎麼得了!”
皇帝覺得她多慮了,“太醫院不敢開虎狼藥,哪裡能補出你的鬍子來。橫豎你上太皇太后那裡領了差事吧,要是再有龜苓膏送,就由你親自送,也省了一番手腳。”
結果她又嘟囔:“您不吃的東西就叫我吃,沒存什麼壞心眼兒吧?”
皇帝放下手裡的書,氣結地瞪眼瞧她,“自己心術不正,就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樣?”
嚶鳴正襟危坐,也不氣惱,和聲細語說:“萬歲爺,您往後不能這麼說我了,我要是心術不正,您可成了什麼人了!”
是啊,如今他們一體,不管情感上近或者遠,他們都是不容拆分的了。她就是仗著這點,完全一副我在河裡,你也別想上岸的嘴臉,惹得皇帝牙根兒痒痒。但是不能反駁,畢竟她說得沒錯,人家這會兒是皇后了,板上釘釘兒的事實,不認也得認。況且他很願意正視這個局面,自他們之間的關係開始發生轉變,到現在他還有些雲裡霧裡呢。聽見三慶悄悄給德祿傳話,說她來了,他連政務也來不及顧,草草打發了臣工就著急出來見她。
不過這點子心思不便讓她知道,免得她往後有恃無恐,愈發要欺壓他。眼下正是做規矩的時候,規矩沒立好,乾坤就亂了套了,所以他蹙了蹙眉道:“別耍嘴皮子功夫了,朕問你,你怎麼不向朕謝恩?”
嚶鳴順從地起身蹲了個安,“謝萬歲爺賞。往後您的龜苓膏我全替您吃了,這樣成不成?”
但皇帝一點兒都不滿意,“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朕說的不是龜苓膏,是什麼你知道。”
嚶鳴立時就反應過來了,“我向老佛爺和太后謝過恩了,怎麼還要謝您?我給您當皇后,咱們往後是平輩兒您知道麼?外頭結親的多了,都是男家千恩萬謝的,還沒見過女家上趕著說‘謝謝您娶我’的呢,您別打量我不知道。”
皇帝愣住了,怎麼這話聽著像她吃了虧,他應該反過來謝她才對?他一哂,涼聲道:“你嫁的是帝王家,和外頭怎麼能一樣?”
嚶鳴頓了下,頗失望地說:“我還以為您不拿我當奴才看了呢,原來是我想多了。既這麼,奴才就給您謝個恩,往後一定謹遵奴才的本分,絕不在您跟前充人形兒了。”
她說罷就要謝恩,這麼一來皇帝倒覺得不妥了,別鬧得回頭不好收場,再像之前的孝慧皇后似的,兩個人老死不相往來。於是他眼疾手快,趁著她還沒行禮,撂下書就起身往西暖閣去,邊走邊喊德祿,“雲南新進貢的普洱茶呢,拿一罐子給皇后嘗嘗。”
德祿耷拉著眉眼訕笑:“萬歲爺,您忘了主子娘娘醉茶,她不喝茶的。”
皇帝哦了聲,腳下頓住了,只得慢慢騰挪回東暖閣。她還在檻內含笑看著他呢,皇帝自覺尷尬,為了維持體面,拿腔拿調道:“罷了,朕准你不謝恩。你是皇后,朕本該讓你三分顏面,既是過日子,總這麼主子奴才的也不成事。”他看了她一眼,“往後朕跟前就不必自稱奴才了,可以你我相稱,就算是朕給你加了份兒聘禮吧。”
這話說完,嚶鳴愣住了,她沒想到這呆霸王竟也有體人意兒的時候,原本卯足了勁兒和他比做規矩呢,結果他放了軟當,她反而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擠兌他了。
那廂德祿幾乎要哭出來,這是天菩薩開眼,萬歲爺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他老人家開竅啦!聽聽這話,算給你加了份兒聘禮,多家常,多慰心,不光皇后娘娘,連他都感動壞了。這位是誰?是堂堂的天下第一人!他能弄明白賞賚和聘禮的區別,先帝爺在天上八成都要笑出來了。不容易啊,德祿吸了吸鼻子想,這麼下去萬歲爺該出師了。到底是個聰明人兒,軍國大政都能盤弄於掌心,對付個姑娘,可有什麼難的!
偷著往裡頭覷一眼,帝後在南窗下的寶座床上坐著,兩個人都是目視前方,莊嚴的模樣像在召見外邦使節。萬歲爺說:“皇后,你得了封后的詔書,有什麼感想?”
皇后娘娘說:“我沒什麼感想,就是沒想到,最後會跟了您。”
萬歲爺嘆了口氣,“人生的際遇太奇了,朕也沒想到會娶你。”
兩個人又同時嘆口氣,臉上一派茫然神情,仿佛在與往昔無憂無慮的青春歲月揮手作別,自此開始身不由己地長大了。
“明兒我兩位母親要進宮來謝恩。”皇后娘娘說,“您賞臉麼?”
萬歲爺沉吟了下,“按說是該見見的,可朕擔心見了反倒叫福晉們不自在……要不朕就不見了吧!”
皇后娘娘說也成,然後兩個人就不說話了。
德祿又開始琢磨,進宮不拜真佛說不過去,往常不見是不礙的,如今都結了親了,女婿見見丈母娘也是應該的吧!其實萬歲爺還是怵,以前對薛公爺夫婦,雖是有了名分的,但心裡攢著氣,見了該是主子奴才還是主子奴才。這回的不一樣,萬歲爺心裡愛透了新娘娘,娘娘的嫡母和親生母親是正經丈母娘,這和見納公爺又不一樣。納公爺是臣子,君臣之間等級劃分難以更改,兩位福晉不在朝,只能論家常。萬歲爺多早晚和人論過家常呢,所以他怯了,心裡一緊張,就不願意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