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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看外頭天光,將要到申時了,便轉頭吩咐善嬤嬤,“打發人上慈寧宮瞧瞧,老佛爺午睡起了沒有。”
小太監領了命,一溜煙往外去了,貴太妃和自家侄女兒聊聊家常,又說起皇帝,“宇文氏定鼎江山這些年,從沒出過埋汰的爺們兒,這個你見了就知道了。不過一國之君,脾氣不像外頭的隨和,有道是天威難測……卻也不必謹小慎微,嚇得連步子都不敢邁,伺候起來更盡心就是了。”
進宮是為待嫁,這個各自心裡都有數。挼藍紅著臉低下頭,說起皇帝總不免叫人有些心慌。
很快小太監又進來復命,在門外扎地打了一千兒,“回主子話,老佛爺才起身,這會子正坐在西配殿前的蔭涼里吃茶呢。”
“那正好,”貴太妃牽了挼藍的手說,“這就過慈寧宮去吧。皇上是極孝順的,只要太皇太后發了話,這事兒便定下了。”
於是一行人沿著夾道過去,從壽康宮到慈寧宮並不遠,拐兩個彎便到。她們邁進宮門的時候,太皇太后一眼便看見貴太妃身後跟著的姑娘,遠遠看著秀致出挑,知道是個美人胚子。
太皇太后愛女孩兒,她瞧完了,心裡很踏實,覺得這麼上佳的姑娘,八成能激發出嚶鳴的一點醋意來。結果轉頭瞧她,她眼裡放光,竟比誰都興致高昂。
貴太妃向太皇太后見了禮,便引身後的姑娘磕頭,“這就是先頭說起的,崇善家的四閨女,今年十六歲,閨名叫挼藍。”
太皇太后笑著頷首,看姑娘上前來,恭恭敬敬跪下磕頭,清朗的一條嗓子,說:“奴才春吉里氏挼藍,恭請太皇太后萬福金安。”
太皇太后說“伊立”,示意大蛾子把人攙起來。姑娘低頭站著,太皇太后從上至下好好審視了一番,轉頭問嚶鳴:“挼藍……這名字有出處沒有?”
嚶鳴道:“奴才記得周邦彥有一首詞,淺淺挼藍輕蠟透,過盡冰霜,便與春爭秀。”
太皇太后哦了聲,“這個名字甚好,和姓氏正相配。春吉里氏漢姓春,這麼說來便是叫春挼藍?崇善到底是做學問的,光聽名字就是一幅畫兒。”說罷叫人送杌子來,笑道,“不必拘禮,一塊兒坐下說話吧。”
嚶鳴可能真是個沒心眼兒的,照理說外頭又有新人進來,心裡應該不是滋味兒,結果她倒好,笑眯眯坐在人家對面,臉上全無半點忌憚之色。春挼藍呢,想必早就聽說了她的存在,悄悄瞧了她一眼,唇角含著笑,也是一派安然的模樣。
這時兩個小宮女端著托盤過來,每個紅漆描金的托盤上都放著一盞茶,到了跟前一蹲安,顯然是要她們敬獻。
嚶鳴和挼藍忙站起身來,嚶鳴很有成全的心,想著姑娘剛進宮的,給老佛爺敬茶的機會應當留給人家,自己便繞過來,預備捧茶獻給貴太妃。
如今已經到了夏至的時節,天兒大大熱起來,宮裡一應換了涼盞子,清透的薄瓷,至多裝著溫茶罷了。可是嚶鳴觸上去,那瓷杯卻是滾燙的,燙得如同剛從爐子裡撈出來的一般。她心裡打鼓,這會兒是撂手也不能了,只有咬著牙穩穩端著,穩穩放在貴太妃身旁的茶几上,並說:“天兒雖熱,也不能貪涼。下頭給敬獻了熱茶湯,貴太妃略讓熱氣兒散一散再用吧。”
貴太妃不解,再去瞧挼藍,她捧杯的手略一顫,杯里的熱水濺出來一些,澆在了肉皮兒上,雖沒燙得扔了杯子,可臉卻大大紅了起來。
貴太妃心裡一涼,太皇太后依舊是笑吟吟的,單是這簡單的一個回合,便已高下立現了。
兩個人都忍著痛,嚶鳴掌心火辣辣的一片,挼藍因茶湯灑了出來,手背漸漸浮腫,又不敢聲張,只把袖子悄悄往下拽了拽。
當皇后,聽著榮耀已極,就是個享福的名號,似乎什麼人都能當。但真正坐上這個位置,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號令天下,皇后坐鎮中宮,都要有泰山崩塌巋然不動的氣度。像先頭的熱茶湯,對於這些公侯府邸長大的小姐來說,親手去捧無異於上刑,要是沉不住氣,灑了就得吃苦頭,吃了苦頭也得忍著。太皇太后出這個主意,不過是想讓貴太妃明白,前朝牽制固然影響立後,但姑娘自身的行止更是擇賢的關鍵。
這樣的暗潮洶湧,一場交鋒過後瞬間歸於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太皇太后道:“回頭把皇帝請來用膳吧,前兩天舟車勞頓實在辛苦,今兒過慈寧宮來,好好滋補滋補,順便見見外客。”
嚶鳴聽見這麼說,略把頭低下了一點兒,她就怕太皇太后要點她的卯,派她去請皇帝。
結果頭才低了一半,太皇太后就叫嚶鳴,“你過養心殿去,瞧瞧你主子這會兒得不得閒。要是不得閒,你且在那裡等一等,回頭隨駕一道回來。”
唉,老太太拉媒的癮兒又發作了,沒有一刻不想著把她往御前湊。嚶鳴呢,因為大出殯這一路上得罪了皇帝好幾回,這些帳還都攢著沒有清算,很怕落進他手裡,被他一氣兒整治死。可既然現在太皇太后欽點了,她也沒法推脫,只得站起來蹲了安,領命往養心殿去了。
松格早在宮門上等著她了,見她來了便攙她出門,不留神碰著她的手,引得她嘶地吸了口涼氣。松格嚇一跳,“您身上不舒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