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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橄欖核就在眼前放著,這玩意兒她是打哪兒來的?皇帝只覺五臟六腑都撕扯起來,如今愈發確定不該讓這種許過人家的女人進宮來了。少女情懷,最講究先來後到,自己在她心裡到底是個面目模糊的,操控著皇權阻斷她姻緣的惡人。
擱在御案上的雙手緩緩握緊,皇帝覺得自己的一腔深情餵了狗。雖說他有時候下不來面子,總對她惡聲惡氣,可她難道是木頭人嗎,就半點也感覺不到他對她的好?
一種被愚弄、被踐踏的感覺在他心裡盤桓,他不惱別的,惱的是她竟到現在還帶著別人送她的東西!她在和他說話,對他笑的時候,懷裡揣著對海銀台的眷戀,拿他當什麼了?需要虛情假意敷衍的傻子?對她越來越寬宥的蠢皇帝麼?
“萬歲爺……”德祿猶豫著說,“奴才看嚶姑娘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皇帝的視線冷得像冰棱,“朕看她就十分不知輕重。這核舟不是她隨身攜帶,怎麼會掉在養心殿?你去軍機處傳納辛進來,讓他把他那個頑愚欠教的閨女領回家去吧。”
這下子御前的人都不敢動彈了,知道萬歲爺受了大委屈,要現開發嚶姑娘。可是這種一出事兒就找丈人爹告狀的行徑,不是帝王所為啊,德祿垂著袖子說:“主子爺您息怒,萬一裡頭有什麼誤會,您一氣兒把姑娘攆出去,明兒她就嫁人了,那……”
明兒就嫁人?這也太快了吧!皇帝皺著眉頭看這個扎他心窩的狗奴才,咬著牙道:“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胳膊肘往外拐?”
德祿忙說沒有,“奴才哪兒是往姑娘那頭拐,奴才是心疼您呀!都知道納公爺家姑娘進宮是為什麼來的,這會子忽然發回家去,別人免不得要猜疑,到時候折損了鄂奇里氏的面子事小,折損了萬歲爺的面子事大。況且您還沒查明緣由,萬一冤枉了姑娘怎麼辦?納公爺這人您是知道的,三棒槌捶不出句敞亮話來,說讓帶走,他二話不說就把人帶走。這麼好的姑娘,上外頭去一眨眼就叫人搶了,這麼著豈不傷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心麼。”
皇帝先前一時衝動,沒想那麼多,眼下雖氣悶不已,倒也慢慢平靜下來。可是看看這核舟,一看又火冒三丈,龍椅上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子裡轉圈兒。
他這會兒的心情,有誰能明白呢,宮裡的嬪妃對他來說都是糟粕,後來來了個齊嚶鳴,似乎勉強能配得上他。可她是屬驢的,一條道兒走到黑,明知進了宮就不能回頭,為什麼還要惦記別人?
德祿看皇帝鬧心,他也跟著鬧心,回身對小富說:“別杵著了,上外頭盤查去,看看今兒有誰在西暖閣前轉悠過。”
小富領了命,忙卻行退了出去。作為主子的好奴才,三慶獻計獻策,說越性兒把姑娘叫來吧,“當面鑼對面鼓的,問個明白。”
皇帝卻一哂,“她這麼刁鑽的人,要是死不認帳,也不能把她怎麼樣。她不是喜歡海銀台嗎,武英殿這會兒在修繕,找個由頭,打發她上後邊敬思殿書局,替朕找《本草綱目拾遺》去。”
德祿不明白他的意思,“主子這是要讓姑娘和海大人見面?”
皇帝臉上看不出喜怒來,一字一句道:“有什麼話,讓他們一氣兒說完。朕也不是個認死理的人,牛不喝水強按頭,何苦來!他們要是真的好,那朕就成全他們,回頭去稟明太皇太后,放她出宮。”
第58章 立秋(6)
德祿過去傳話的時候, 表情十分凝重。他沖嚶鳴呵了呵腰道:“姑娘, 萬歲爺說, 您上回和怹老人家提起《本草綱目拾遺》, 萬歲爺對那本書倒有些興致。只不過這書各篇各卷後來經歷代學士添補謄錄, 要找母本有些難。您瞧,能不能勞您大駕, 替主子上敬思殿書局挑選?您進宮也有程子了,南路還沒去過吧?敬思殿是武英殿後殿,就離十八槐不遠,這會兒的風景正是大好的時候, 上那兒走走也不賴。”
原本御前太監說話辦事都帶著笑模樣,今兒不知怎麼, 竟有些哭喪著臉。嚶鳴嘴上應了, 仔細打量了德祿一眼, “諳達怎麼了?是身上不好,還是挨主子責罰了?”
德祿的沮喪並沒有打算遮掩,算是給她提個醒兒吧, 但不好明說, 便道沒什麼,“我二舅老爺死了, 心裡有些難過。”
嚶鳴哦了聲,隱約也有所察覺, 自昨兒發現核舟丟了, 她心裡一直七上八下, 因此格外留意御前人的一舉一動。皇帝倒像沒什麼,神色如常,時刻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威風模樣。她進宮至今,對那位主子的脾氣也算摸著了幾分,但凡他心裡裝著事兒,即便臉上不動聲色,話里總要敲打你兩下。不過只是不敢確定,因此不時偷著看他一眼,可能看得有些勤了,他還惱羞成怒,炸著嗓子說:“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朕再好看,你看了小半年了,還沒看夠?”嚇得她趕緊收回了視線。
所以照著以往龍顏大怒時候的反應推演,至少在她丟了核舟後,他沒有明顯想收拾她的跡象,看來核舟並不在他手裡。不過德祿的樣子又讓她不得不提防,只怕御前有了變故,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她說:“您節哀吧,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還是看開些為好。”
德祿嘆著氣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來,“今兒主子叫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