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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祿從慈祥門出來,穿過燕喜堂後牆的夾道出了咸和右門。皇帝在乾清宮理政,從月華門進去是條近道兒,上了批本處前的廊子,一拐就到正殿。皇帝所在的地方,自然禁衛森嚴,御前的人都在外侍立著,他沒多想就要往裡闖,被三慶一把拽住了,殺雞抹脖子地給他比手勢,此刻不宜入內。
仔細聽,皇帝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似乎是在申斥輔國公鄂善,逾制擅用了紫韁。
韁繩這種東西,本就不能胡亂使用,郡王以上用黃韁,貝子以上用紫韁,鎮國公以下只能用青韁。鄂善是輔國公的爵位,按制用青韁,結果他借了多羅貝勒的馬騎上就跑,叫人一狀告到了御前。
馬的腦袋上沒烙姓名,人卻要知廉恥,明白自己是誰,這是皇帝的原話。鄂善拿借馬一說來辯解,結果半點沒在皇帝跟前討著好。皇帝的話向來說得入骨三分,大臣們要是瞧他平日和氣,就覺得他好糊弄,那可是會錯了意了。最終鄂善連使青韁的賞賜也被奪了,為什麼會受到這麼嚴格的判處,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和薛尚章走得太近。
德祿抬頭看看天,陽光明媚。雖說已經過了立夏,但還未真正酷熱起來。風吹著鬢邊,像有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撓過,德祿適意地閉上了眼。
三慶拿肩頭頂了他一下,“怎麼說?”
德祿說好好的,“不過稱病,沒上慈寧宮伺候。”
三慶噢了聲,“那今兒就算上老佛爺跟前請安也遇不上,白操了一回心。”
說起這個德祿就又看天,頭一晚罰了人,鬧得第二天不敢相見,這種事兒怎麼能在萬歲爺身上發生,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裡頭終於叫散了,鄂善臊眉耷眼出來,那模樣霜打的茄子似的。德祿略站了一會兒,聽乾清宮大總管劉春柳傳了茶水,他這才整整儀容,抬腿邁進前殿。
皇帝當然不會打聽西邊的情況,做奴才的要懂事兒,一應都是自己的主意。德祿蝦著腰回稟:“主子爺,奴才上慈寧宮叩問老佛爺吉祥,老佛爺打發了奴才,就上西三所去了。今兒嚶姑娘病了,不在老佛爺跟前,老佛爺心裡惦記,和太后一道過去探的病。奴才後來把胰子送給嚶姑娘了,使不使奴才不知道,可奴才聽說太后發了話,讓嚶姑娘隨御駕上鞏華城,不讓姑娘跟老佛爺儀駕走。”
皇帝原本正批摺子,聽了這話筆頭上略頓了頓,“隨御駕行走?”
德祿說是,“老佛爺也應准了,說就這麼辦。不過嚶姑娘好像不大樂意,老佛爺為了說動她,把萬國威寧的印都借給她了。”
這回皇帝徹底擱下了筆,“老佛爺真這麼辦了?”
“千真萬確。”德祿說,“降香親耳聽見的,不敢有錯。”
皇帝沉吟起來,他確實沒想到這回太皇太后和太后能這麼上心,一個二五眼的丫頭,怎麼值當這麼抬舉。
要隨御駕行走?皇帝心裡並不滿意,太皇太后為了安撫她,下了大本錢,可見這事已不由他做主了。為今之計只有吩咐德祿:“御前的差事都有人,不必讓她上御前來。仔細留意車駕和膳食,一應都不必她經手。”
德祿心裡遲疑著,難道萬歲爺怕嚶姑娘拆了車轅的榫頭,或是往御膳里下毒?當然他沒敢多說什麼,垂袖應了聲“嗻”。
第30章 小滿(3)
大行皇后的落葬事宜, 都是欽天監瞧准了日子的。四月初二,正是小滿的第二日, 前一天宮裡上下就做好了準備, 皇后奉安山陵,那是今生最後的一場送別,但凡嬪以上的, 皆須隨靈而行。
太皇太后問嚶鳴:“路上換洗的衣裳可都預備齊了?出去不比在京城,一路上風餐露宿,白天悶熱,夜裡搭黃幔城駐蹕,頭頂上連片瓦都沒有,進了山陵免不得要涼的。囑咐你的丫頭, 帶上一件夾斗篷, 防著路上要用。橫豎你們有馬車, 多一個包袱也不占什麼地方。”
嚶鳴道是,“老佛爺想得真周全, 我一心只預備孝服,竟忘了這茬, 回頭就讓松格收拾。”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你們沒出過遠門的孩子, 哪知道那些。我走到今兒, 經歷過那麼多事兒, 頭一個送走了英宗皇帝, 後來送走了兒子和兒媳婦……三場大喪, 孝慧皇后的是第四場, 這是孫媳婦輩兒的,這些人都不在了,我卻還活得好好兒的……”
逢上這樣的白事,就算不因深知的離世難過,也難免想起以前的故人。嚶鳴忙上來勸慰,說:“老佛爺別傷情,世上的事不過如此。就像您一個人走遠道兒,路上遇見不同的人,有的人陪您走一程子,有的人露個面就散了,夫妻骨肉亦是如此,沒誰能陪誰一輩子。您自己好好作養身子,咱們到臨了都是一個人的,這麼想就不傷心了。橫豎奴才在呢,奴才還能陪老佛爺走一程子,給老佛爺取樂解悶兒。將來奴才要是不在了,自有更好的人來陪老佛爺,到時候您就是老壽星了,更要仔細保養才好。”
她的話說在這個景兒上,雖然是哄人高興的,到底也叫太皇太后心裡不安。
“可又胡說!我瞧你素來是個穩當人兒,眼下是什麼時候?竟也沒個忌諱。”太皇太后責備了兩句,自然也不是當真怪她,復拉到懷裡來,捋捋她的發說,“我只願咱們長長久久的,你和皇帝也好好的,這麼著就圓滿了。走了的人走了,是緣分淺,沒法兒。活著的人呢,敞開了心胸,前頭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