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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太醫剛請完脈出來,正站在帳前費思量呢,見了德祿拱手說諳達,“您是奉皇上之命來的?”
德祿說可不,朝裡頭望了眼,“姑娘的病症兒嚴重麼?”
趙太醫歪著腦袋說:“姑娘瞧著身底子好得很,不像得病的模樣。據她自個兒說肚子疼,我診了半天,似乎沒有血虛的症候……”
德祿明白過來了,裝病無疑。他笑了笑道:“萬歲爺關切得很,趙大人隨我上御前復命吧。”
趙鼎說是,邊走邊猶豫,琢磨不出頭腦來,只好去討德祿的主意,“依諳達看,我該怎麼回皇上才好?”
德祿抬眼看看天上月,料著真說是中邪,鬧不好這會子就要開拔趕回京里找薩滿太太,旁的倒沒什麼,別嚇著了後頭的太皇太后老佛爺。可直說姑娘裝病,回頭又得揪到御前挨罵受罰,瞧著也怪不落忍的。
“唉……”德祿嘆了口氣,“趙大人不擅女科吧?姑娘說肚子疼,又不好直說是怎麼回事兒,想是不方便吧!”
趙太醫一點就透,見了皇帝也答得行雲流水,“姑娘脾氣不健,腎陽不足,又加寒濕之邪入侵,故而氣血凝滯,行經不暢。不過皇上放心,不是什麼大症候,進點兒健氣暖體的東西就成了。”
皇帝有些尷尬,原來是女人病,竟也巴巴兒報到御前來,實在可笑。他心裡略松泛了些,“既然病症查出來了,就開方子吧。”
趙太醫躬身道:“稟皇上,這種病症不必開方子,眼下就有現成的解藥。拿黃酒加薑糖,熬上一碗熱熱的喝下去,不消一個時辰百病全消。”
小富是人精,知道萬歲爺這刻在想什麼,立刻狗搖尾巴地說:“主子爺,奴才這就吩咐膳房熬湯去。”說完縱起來出去傳令了。
三慶送趙太醫出大帳,御前眼下也沒旁人,德祿上前兩步說:“萬歲爺,嚶姑娘跟前的丫頭遇事容易慌神,且那個小帳地上就鋪了一塊厚氈,姑娘身子虛,躺在上頭養病,怕越養越病。萬歲爺瞧,要不要把嚶姑娘挪進行在?萬歲爺賞她一張榻,人不貼著土了,好得興許能快些。”
皇帝是仁君,加上齊嚶鳴又是太皇太后跟前得臉的,別回了宮還病歪歪的,惹太皇太后擔心。於是皇帝十分勉強地准了,並命人在榻上加了一條毯子。德祿領了命便又上小帳去,隔著帘子往裡頭傳話:“嚶姑娘,萬歲爺有恩旨,准姑娘上行在大帳里過夜。”
帳里的嚶鳴正和松格進吃的,聽見德祿的話,嚇得手裡肉乾都掉了。定定神,她又追問了一句:“諳達說什麼?我沒聽真周。”
德祿說:“姑娘,主子准您上行在過夜,說小帳里席地而睡對姑娘身子沒有益處,大帳里有睡榻,姑娘上那兒睡去能好得快些,不耽誤明兒上路。”
嚶鳴的腦子都炸了,沒想到裝病都逃不過皇帝的魔掌。她眼下就想自自在在不必面對他,本以為他見她磋磨不起了,能暫時放過她,結果倒好,乾脆讓她住進行在,這股死了都得挖出來鞭屍的執著勁兒,真讓人覺得可怕。
她不想去,遲疑著說:“諳達替我謝謝萬歲爺恩典,我這會子都躺下了……”
德祿說:“姑娘就別難為我們當奴才的了,我只管來傳話的,不敢幫著姑娘抗旨。天底下那麼多女孩兒,哪個得過主子爺這樣恩典?您得領主子爺的情兒,跟著上御前謝恩去吧。”
謝恩,強加於你的所謂恩典不過是繁花妝點的大坑,可惜你就算參透了,也還是得笑著往下跳。嚶鳴沒辦法,拖著沉重的步子從小帳里走出來,有些為難地對德祿說:“諳達,您看我還是黃花大姑娘,這會兒上萬歲爺的大帳里過夜,叫人說起來成什麼了!”
德祿嗐了聲,“姑娘心思重了不是,那可是萬歲爺,不是外頭尋常爺們兒,誰還敢背後議論您不成?您只管踏踏實實的,先顧好自己的身子是正經。說句打嘴的,您如今和萬歲爺……也不怕人議論。就像御前那些司寢司帳的,哪個不是近身伺候,哪個不是有頭有臉?您比司寢司帳的體面百倍千倍,這會子該是人人眼熱您,您怕什麼的。”
眼熱她天天得忍著噁心和皇帝周旋?眼熱她天天水深火熱飽受委屈?嚶鳴苦笑了下,又想和松格訣別了。松格一臉愛莫能助,只能感慨主子實在點兒背,愁眉苦臉地替她整了整儀容,把她送到了那頂巨大的牛皮帳外。
“嚶姑娘,”德祿笑著提點,“您這會兒身上好些沒有?”
嚶鳴光顧著生悶氣,竟忘了裝樣了。聽見德祿的話,下意識抬手掩了掩肚子,“謝謝諳達關心,還是老樣子,要不了命的。”
德祿點頭,“那快進去躺下吧,萬歲爺命小富給您熬湯去了,過會子就來。”一面說,一面將門上垂簾挑高些兒,“姑娘請吧。”
又上這兒來了,嚶鳴只覺渾身都打不起精神,好像真要病了。她想好了,要是皇帝問起就說好些了吧,至少不必留在帳里過夜。真要是明早從行在邁出去,那在太皇太后跟前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最好的朋友才下葬,當晚就自薦枕席,她受不了別人這麼戳脊梁骨。這皇帝最惡毒之處就在於此,橫豎這種事上男人不吃虧,只有女人折損顏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