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頁
嚶鳴提了提手裡的燈,支吾著:“奴才的燈籠才剛滅了。”
皇帝聽了哂笑,“滅了為什麼不重新點起來,要在那麼遠的地方另放一盞?你真拿朕當傻子,由得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嚶鳴道不敢,“主子這麼說,可折得奴才不能活了……”
“你什麼時候能聽朕的話?”皇帝鬱塞地說,忽然脖子上一陣刺癢,下意識抬手怕地打了一下,掌心鮮血四濺。
嚶鳴忙給他打扇子,真摯地表示:“奴才一向都很聽主子的話,只是主子對奴才有偏見,等閒瞧不上奴才罷了。”
皇帝說是嗎,“難道你對朕就沒有偏見?因為先皇后的死,你一直耿耿於懷,所以你想盡辦法和朕唱反調,你想氣死朕。”
這話就嚴重了,有些事心照不宣,大家尚可以糊塗著過,一旦拿到檯面上來就很傷感情,也很傷體面。
嚶鳴說沒有,“萬歲爺是常懷猜忌之心,才對奴才諸多提防。奴才畢竟只是個小丫頭,不管和先皇后的交情有多深,對萬歲爺哪裡敢有半點違逆呢。”
他聽了慢慢頷首,“你確實不該觸逆鱗,只要朕願意,就可以像今晚這樣罰你。”
嚶鳴道是,“奴才不敢。”
皇帝心情很複雜,他居高臨下打量她,夜裡還是很悶熱的,這麼傻站著,沒有冰碗子也沒有涼榻,想必日子不太好過吧!他正了正臉色問:“你知錯了嗎?”
嚶鳴心道您要找我的麻煩,幾時有過正經的理由?但想歸想,絕對不敢回嘴,只是唯唯諾諾應著:“既然主子不高興了,那奴才就一定有錯。奴才下回不敢了,您瞧……這回的事兒就這麼算了,好麼?”
皇帝琢磨了下,點了點頭,一場雷霆萬鈞的懲處,最後以幾滴零星小雨收場,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了。
也許正因那一霎被遺棄的錯覺,事後發現虛驚一場,就打消了要狠狠收拾她的念頭。其實她要是真的那麼傻,直愣愣站在那裡招蟲子,嚇得衣衫不整泗淚橫流,他反倒覺得她不夠聰明了。之前放了狠話,說敢耍花招就把她綁到箭亭裡頭去的,這會子也全忘了。皇帝負著手往回走,轉頭看天邊那道弦絲一樣的小月,順便又瞥了她一眼。
“齊嚶鳴,你想不想回家?”他忽然問。
嚶鳴心頭一蹦,雖然他以前也問過這樣的問題,並且洋洋自得告訴她,就算想也回不去,但這次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同。她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問:“萬歲爺,您想讓奴才回去麼?”
皇帝說不想,那句不想是脫口而出的,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可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妥,搜腸刮肚找出了一堆道理來,“宮裡攆人是有定例的,除非這人犯了主子容不得的罪過。你要回去也成,不過得預備好了被人戳彎脊梁骨。那些人的嘴有多壞,你想都想不到,他們會說你早和皇上不清不楚了,你戴著這頂大帽子,往後別想嫁好人家。朕言盡於此,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第54章 立秋(2)
皇帝危言聳聽了一番, 自覺這段話很有說服力,要換了尋常的姑娘,必定會有所忌諱, 好歹名節的事很要緊,關乎姑娘的一生。
可是在嚶鳴聽來, 卻覺得有點好笑,“主子說什麼呢,您可是真龍天子, 別說奴才和您沒什麼, 就是真的有了什麼, 外頭哪個說我的閒話,橫是不要命了?您不能把自己當成一般的爺們兒, 這世上市儈多了, 個個兒做夢都想攀上高枝兒。人家才不問你緣由呢, 但凡和皇上有牽扯的,出去就是奶奶神,誰敢不高看幾眼?”
她口才一向不錯, 反駁起來自然也是條理清晰。皇帝沉默了下, 才發現在她跟前可能真的拿自己當成尋常男人了, 或者說忘了自己是睥睨萬物的天下之主。為了留住她, 竟拿壞了名聲這樣的藉口來嚇唬她。她是什麼人呢, 老虎嘴上都能薅根鬍鬚的主兒, 會怕這個?
他斟酌了下, 才又道:“既然必要招人誤會的, 那朕就更不應該讓你出宮了,沒的讓天下人笑話,說朕始亂終棄,朕的臉面要緊,不能因你壞了體統。”
反正就是不讓出去,說這一大套有什麼意思!嚶鳴暗中腹誹,很看不慣他的虛偽嘴臉,俯身應了個是,“只要主子不發話讓奴才出去,奴才就一直留在宮裡。當初進宮時候,家裡一再叮囑好好伺候主子,如今奴才阿瑪恪盡職守報效朝廷,奴才還有什麼可說的,必定是一心一意孝敬主子,當主子的好旗奴。”
溫存的話一句沒有,表忠心的說了一大堆,也成吧,皇帝覺得淡出鳥兒來的心田,霎時有了一點滋味兒,甚至咂出了一絲回甘的清甜。他有些懷疑,這個女人到底會不會說濃情蜜意的話。如果她成了他的皇后,和他做了夫妻,還會這麼直撅撅的又是孝敬又是好旗奴嗎?
興許這人是屬撐杆兒的,不會拐彎。皇帝兀自思量著,興許這就是她做人的謹小慎微之處,沒到那個地步,絕不給自己隨便長臉。其實他很想知道,她和海銀台定親那麼久,他們之間說話是什麼樣的。海銀台管她叫妹妹,她不好意思叫他一聲哥哥,那她怎麼稱呼他?海大人?銀台?台台?
皇帝怔了下,簡直要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驚著了,那種四外透著牙酸的稱呼,他曾經從皇考的嘴裡聽到過。那時候皇考有個極愛重的寵妃,單名一個茹字,皇考就管她叫茹茹。這種莫名的疊字組合至今讓皇帝覺得古怪,也在他印象里形成了不可轉移的認知,凡是感情好的,必定就是這樣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