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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說是,“請主子放心,再沒有下回了。”
皇帝點了點頭,燈下白衣緩袖,很有出塵之態。不過腳上趿了雙灑鞋,這種鞋原不該出寢室門的,現在穿成這模樣站在她面前,真和平常冠服端嚴的樣子有天差地別。
嚶鳴是頭一回看見皇帝穿寢衣,到現在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想先頭他沒穿鞋就過來了,那雙金尊玉貴的腳沾了土星兒,總得伺候著洗乾淨了才好。
“萬歲爺,奴才送您回又日新吧。”她站在門前,歪著腦袋道,“奴才失儀驚動了萬歲爺,這事兒要是傳到老佛爺耳朵里……”
皇帝輕吁了口氣,“御前的人嘴都嚴,沒人敢向老佛爺回稟。”邊說邊邁出了門,心裡也在嘀咕,如今是完了,不尋她的釁就罷了,竟還要給她定心丸吃,可是古怪。
嚶鳴諾諾謝了恩,把皇帝引上廊廡,廊下兩頭還吊著燈籠呢,她左右張望,唯恐又竄出飛蟲來,簡直是挨在皇帝身後蹭進了後殿。不過進了明間她又活泛起來了,回身吩咐人打水。德祿那頭早預備下了,司浴的要端進去,被德祿中途截了胡,往她手裡一遞,說:“姑娘您受累,這回得將功補過才好……您先頭,著實驚著主子爺了。”
嚶鳴說應該的,十分後悔鬧出這樣的風波來,一臉懊喪的模樣。
德祿笑了笑,很體諒嚶姑娘的難處。養在閨中的嬌小姐,哪個不是鳳凰一樣的捧大?有點小忌諱不礙的,萬歲爺喜歡就成了。
東梢間裡燃著一盞油蠟,不大的屋子,布置得很雅致。嚶鳴是頭一回進皇帝的寢室,其實還是有些彆扭的,端著水低著頭說:“奴才伺候主子洗腳。才剛您沒穿鞋來著,這會兒腳底心裡八成有土。”
皇帝也不大自在,在地心旋磨兩圈,才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當頭一塊床額,寫著又日新,這是寢室名字的由來。皇帝坐在妝蟒堆繡之間,兩臂撐著床沿,眼神卻不敢落在她身上。她過來了,很恭敬地將銅盆放在腳踏上,大概從沒有伺候人洗腳的經驗,面對他的龍足,一時有點無從下手。
皇帝心頭跳得隆隆,男人大丈夫,哪裡會怕叫人看見腳呢,又不是姑娘。從小到大司浴的換過幾撥,洗腳只是裡頭最基本的一項罷了,他從不覺得有什麼羞於見人的。可這回是她伺候,皇帝便有些縮手縮腳,若叫免了,倒像心虛似的,可要是讓她伺候……灑鞋裡的腳趾不由自主蜷縮了起來,頓時一陣口乾舌燥
這是怎麼了?皇帝忽然對自己感到失望,他不是沒見識過女人,怎麼像個毛頭小子似的,難道得了什麼病麼?她的手伸過來了,略猶豫了下道:“奴才伺候您。”說罷舔了舔唇,就是那串動作,讓他血氣上涌,手足無措。
一道溫柔的力量落在他腳腕上,皇帝吸了口氣,背上熱氣氤氳。她微微引導,他就放棄了抵抗,那描金雲紋的灑鞋磕托一聲落下來,扣在腳踏上。她把他帶進一片溫暖的水澤,轉而又去搬動另一隻腳。皇帝撐著身子閉上了眼,仿佛被浸泡在水裡的不是他的腳,是他那顆七上八下的心。
嚶鳴沒伺候過人洗腳,以前在家時,家裡阿瑪和兄弟們雖親近,也沒有機會看見頭手以外的部分。皇帝是她頭一個接觸到肉皮兒的男人,原來男人腿上的汗毛那麼長,腳也比她大那麼多。萬歲爺的龍足倒並不像他的為人那樣高不可攀,他很白淨,骨節修長,趾甲乾淨整潔,泡在水裡的時候,甚至帶著淺淺的粉色,頗有玲瓏的美態。不可否認,性子不討喜,長得無一處不圓滿。嚶鳴腹誹著,把他的腳微微抬起來些,一手探下去,在他足底捋了一把。
這一捋,讓皇帝大為震動,慌張過後便帶著點薄怒,慍聲道:“你幹什麼?”
嚶鳴一臉呆滯,“您才剛光腳走路了,不得洗洗腳底下嗎?”想必是招惹了他的痒痒肉,於是謝罪不迭,“奴才死罪,奴才不該摸您腳底下。奴才伺候不周,這就出去叫人,讓司浴的進來。”
可是皇帝說不必,彆扭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頭回伺候,不周之處朕有度量包涵。”要想讓她服侍舒坦是不能夠了,於是自己雙腳對蹭了蹭,抬起雙足,示意她該擦腳了。
嚶鳴很有眼力勁兒,搬開銅盆雙膝跪在腳踏上。綿軟的巾帕包上龍足,將他的腳抱進了懷裡。
皇帝不免心浮氣躁,只覺腳下小腹異常柔軟,他到這時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原來這個二五眼是個正常的女人,既擁有天真的心性,也擁有嫵媚的懷抱。
後來皇帝就一直處在魂不守舍的狀態,她的輕輕一笑,她躬身跪安的樣子,都在他眼裡成就了別樣的美。她走後他也難以入睡,驚訝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明明招人恨,又在細微處有別人難以企及的可愛。
嚶鳴呢,靠著西牆根兒眯瞪了一夜。
還好皇帝不是個煩人的主子,夜裡沒什麼響動,連茶水也沒傳。將到寅時三刻的時候,聽見有人走動起來,燈籠的光影在窗外移動交錯。她站起身看看案頭時辰鍾,料著是皇帝要視朝了,便搓了搓臉推門出去。御前的各項事宜都有人安排,她退到前頭大殿裡,和三慶一起,站在門前預備送駕。
三慶沖她咧嘴一笑,“姑娘昨兒夜裡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