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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雖然知道她進來就是為了向她施壓,可她說到最後還是讓她感覺很羞愧。她好像當真不能為薛家做什麼, 其實不光薛家,就算是齊家, 她又能做什麼?所幸自己的阿瑪不像薛公爺那麼執拗,薛家是沒了權毋寧死, 而她阿瑪則是留著命留著錢, 讓他能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地遊戲人間,就夠了。
“干額涅, 我不是站干岸說風涼話, 薛家和齊家一樣,都是我願意拿出全部本事來周全的。我才剛給您出的主意, 只要您點個頭, 我就是上養心殿跪, 上乾清宮跪去,我也要求皇上留薛家一條活路。講和要拿出誠意來,咱們手裡握著刀,怎麼讓別人相信咱們?這江山社稷到底還是宇文家的,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呢。”
然而薛福晉聽完了,仍舊對她的話持不認同的態度,緩緩搖著頭說:“罷了,今兒全當我沒來吧。不過娘娘願意見我,倒也出乎我的預料,想當初深知那樣了,我在宮門上求了半夜,太皇太后才發話讓我進鍾粹宮……你不知道,我見到她的時候,人都半僵了,那寢宮裡冷冷清清的,太醫全在廊子下站著,誰都不開方子,只說上痰了,完了。”她說著淚如泉湧,用力壓著嚶鳴的手,壓的力道之大,人都打起顫來,“帝王家冷血無情,今兒花好稻好,明兒就翻臉不認人的。你是我瞧著長起來的孩子,我只盼你撂高兒打遠兒,別瞧著眼巴前。後宮的女人,要是沒了娘家撐腰,哪裡能得長久,你說是不是?”
嚶鳴的手被她壓得生疼,原本是捨不得她的,但後來那種半帶威脅的話說出來,她就覺得沒有必要費心思了。
她把手抽了出來,即便是被勒脫了皮也得抽出來。叮噹兩聲,那鎏金雕花的護甲落在腳踏前的墁磚上,將這看似融洽的氣氛劃開了一道口子。她收回兩手掖起來,淡笑著望向薛福晉,“帝王家冷血無情,原來干額涅也知道。那當初為什麼還要促成我進宮呢。”
薛福晉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竟被她拿住了話把兒,堵得她半天應不上來。
嚶鳴見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看上去是有些可憐,可是她的咄咄逼人,也實在讓她忍無可忍,“干額涅,我在想,如果今兒深知在,她會對您說怎樣一番話。她才活了二十歲就走了,要是當初沒有進宮,這會兒她應該在哪個深宅大院兒里,吃著茶點看著孩子吧!有句話我早就想對您和干阿瑪說了,只是一直苦於找不著機會。深知走到今兒,宮裡的主子們固然都是兇手,可罪魁禍首是誰?是您和干阿瑪。這世道女孩兒存立本就艱難,你們何必把她頂在槍頭子上?她只是個姑娘,她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所以她和皇上賭氣,打擂台,只有如此,才能證明自己向著家裡。你們把她逼到這個份兒上,她的死也沒能叫你們回頭,我真替她不值。這天底下不是所有爹娘都心疼姑娘的,你們嘴裡如何捨不得她,還不是她一死,就著急另找一個來接替她!”
這些話很傷人,嚶鳴平常性情隨和,對誰都不愛重言重語,當然那呆霸王是個例外。早前他們千方百計把她弄進宮,無非是想讓她成為下一個深知,明知道風口浪尖上,她沒準兒連性命都保不住,他們也不在意她的死活。她走到今兒,全憑運氣,憑太皇太后和太后還算喜歡她,憑那呆霸王沒有壞到根兒上。如今她能喘口氣了,薛家就來看收成,不過仗著她阿瑪和他們拴在一根繩上。
他們弄權,毀了多少人!深知死了,自己原本可以嫁給尋常公府之家,過相夫教子的尋常日子,要是能選,她直到現在都不覺得進宮是幸事。帝王家永遠繞不開權力,她眼下過得還算滋潤,但也時刻常懷憂懼之心。她知道阿瑪的舊帳記在皇帝的小冊子上,誰也不必拿這個來提點她,脅迫她。
薛福晉含淚走了,眼淚里裝的究竟是受辱後的不屈,還是對深知的懺悔,誰也不知道。嚶鳴一個人坐在窗前愣神,生一回氣調動了全身的力量,緩了半天也沒緩過來。可這會子不是發呆的時候,眼看宮門要下錢糧,薛福晉進宮見她的消息,必定已經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耳朵里,她不能等到明兒了,萬一起了變故,補救就晚了。
頭所殿離慈寧宮最近,過去還快些,要是直上養心殿,沒的讓太皇太后覺得眼裡沒人。於是匆忙出了夾道過慈寧宮,到門上的時候宮門恰好掩了一半兒,當值的見她來了,垂袖打了一千兒,“皇后娘娘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她說:“我有要緊事面見老佛爺。”說罷疾步過了慈寧門。
太皇太后才禮佛出來,見她來了心下倒安定了,站在門前笑著說:“這會子過來做什麼?”
她蹲福請了安,上前來攙扶,委委屈屈說:“皇祖母,我做了件錯事兒,要請皇祖母責罰。”
“我原預備讓人請你來陪我吃酒膳呢,沒想到你竟先來賠罪了?”太皇太后笑吟吟道,一面往次間裡引,把跟前侍立的都打發出去了,才道,“什麼事兒,弄得這么正經八百,怪唬人的。”
結果她跪下了,磕了頭說:“皇祖母,今兒我見了忠勇公福晉,說了幾句話,這會子想來大大不妥。我沒了主意,唯恐生出事端,特來向皇祖母告罪。”
太皇太后見她這麼隆重,心下便一沉,只是礙於她封了皇后,也不能太傷她面子,便讓她起身並賜了座,“先別忙磕頭,什麼要緊事兒,總要說明白了,我才好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