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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預備出門了,她從繡墩上起身,牽了他的手送到殿門前。暖閣昨夜燒了火炕和地籠子,從溫暖的環境裡出來,迎頭和寒氣撞個正著,不由哆嗦了一下,“嗬,這麼冷!”忙招手讓人把她的手爐送來,放進他懷裡,切切叮囑說,“這個您帶上,見臣工前再交給底下人。”
皇帝以往都由近身的太監侍奉,後宮的妃嬪想關心他又不得機會,所以過去漫長的年月里,他幾乎都是踽踽獨行,沒有女人心疼他。一位天下之主,內心關於感情這塊是缺失的,細想起來也甚可憐。還好如今有了她,人生便再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
皇帝微微浮起一點笑意,他在她跟前常笑,但在大庭廣眾下時,這些溫膩的東西都收斂起來,他還是那個克己自製的皇帝。
手爐在懷裡緊扣著,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便下了丹陛。御前的人簇擁著他上了肩輿,短促的擊掌聲響起,肩輿滑出坤寧門,杳杳向南去了。
嚶鳴輕舒了口氣,真的,這樣的日子再也沒有其他奢求了。她一直很感激上蒼,在娘家時父母疼愛,兄弟姊妹和睦。出了閣,遇上一個不會說好聽話,但實心實意對她的男人,這是她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才換來的福氣!
正因感念這份福氣,後來見了後宮那些嬪妃她也沒有發難。康嬪戰戰兢兢總在覷她臉色,她發現了不過一笑,“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不不不……”康嬪擺手不迭,“奴才是瞧娘娘今兒氣色很好……”想認錯也無從認起,康嬪只好東拉西扯,澀澀笑著。
嚶鳴沒再搭理她,皇帝先行一步帶領王侯重臣敬賀慈寧宮,文武百官便在午門外行禮。這會子他移駕太和殿,受蒙古王貝勒及藩屬國使臣朝賀去了,她便率後宮所有嬪妃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三跪九叩大禮。
橫豎所謂的慶賀禮,就是低位向高位逐層磕頭道喜。從慈寧宮出來,皇帝已在乾清宮升座,她又率眾人進乾清宮過禮,最後才輪著皇后升御坤寧宮,由春貴妃率所有嬪妃及公主、福晉、命婦等向她道賀。
冗長的禮儀規矩很讓人乏累,但這樣場合,她必須繃直脊樑,不能有半點錯漏。
坤寧宮正殿既深且廣,她坐在地平寶座上朝外看,穿過朱紅的三交六椀菱花門,外頭是漫天飛揚的大雪。薩滿在抑揚頓挫地念著祝禱詞,她卻感到惆悵,這麼大的雪,他可怎麼帶她踏雪遊園……
第101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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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長久窩在後宮享受安逸, 朝政也好,社稷也好,離他似乎很遙遠。可是一旦回到男人的世界, 這個世界裡充斥著責任和重壓, 家國天下縈繞心頭,常令人喘不上來氣兒。
大婚的前後幾日, 皇帝總有些定不下心神, 政務難免有耽擱。今兒上軍機值房走了一趟, 堆山積海的公文看得他心驚。軍機章京們個個捧著奏疏恭請御覽, 他也不回養心殿了,乾脆在軍機處落了座, 就地解決那些亟待處置的陳條。
外面的大雪沒停,瞧這態勢, 怕要連著下上兩日。德祿在軍機值房外囑咐太監燒暖炕、搬火盆子,一頭和軍機處回事太監抱怨:“裡頭那是什麼味兒,一陣陣兒直衝鼻子眼兒。就連咱們殺大爺的熊味兒, 都比這個好聞些。”
回事太監賠笑, “您還不知道嗎, 裡頭雖朝廷要員雲集,到底個個兒都是糙老爺們兒。像前陣兒,軍務政務連著大婚事宜, 忙起來連家都顧不上回, 時候一長, 難免有味兒。”
德祿不太明白, “什麼味兒啊?才這麼幾天,還能餿了不成?”
回事太監對插著袖子直嘬牙花兒:“這您就不知道了,起臥全在裡頭,汗味兒、煙味兒、飯菜味兒、腳臭味兒,什麼沒有?您可別說,咱們伺候慣了,聞不見這味兒還難受呢。”
德祿打了回乾嘔,“天爺!”忙轉頭招小富,“快著點兒,回養心殿取奇楠來。虧得咱們萬歲爺在裡頭坐得住,這要是半天下來,身上還不得熏臭了嘛!”
小富應了聲,一蹦三跳往遵義門上去了。
德祿能坐上今兒的位置,自有他的好處。他知道往常萬歲爺就算和那些邋遢大臣們打成一片也不要緊,橫豎都是爺們兒,主子爺至多腹誹,政務忙起來也顧不上那些。如今不一樣了,宮裡有了皇后娘娘,總得顧及皇后娘娘的心情。新婚的小兩口兒,少不得多親近,萬一叫娘娘聞見這味兒,不得吐出隔夜飯來嘛!
小富淋了滿身滿頭的雪,顧不上打傘,把薰香護在懷裡送來了。德祿接了香,忙進去點上博山爐,擱在南邊的炕頭上。青銅流雲紋的頂端緩緩蕩漾出煙霧來,他悄悄拿袖子扇了幾下,這奇楠肖臭有奇效,不一會兒就蓋住了屋裡不潔的氣味。萬歲爺緊蹙的眉心這會兒才舒展開,起先總憋著一股勁兒,後來處置起外埠稅課、藩屬國上表,及喀爾喀戰事來,都有了遊刃有餘的氣度。
負責蒙古四部戰報的章京馮河,開始回稟各路兵馬的行進路線,“噶瑟率領的地支三旗已穿過即龍嶺,向中後旗進發。八百里加急今兒早晨進京,要是算上筆帖式趕路耗時,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子已經和佟崇峻的昭陽、祝犁二旗匯合了。”
皇帝聽著尚算滿意,“忠勇公遭遇不測,眼下地支三旗軍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