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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祿垂袖應了個嗻,快步從殿裡出來。上前看看,呀,這臉是沒法瞧了。他說:“姑娘,時候長了可怎麼受得住呢!這麼的吧,您服個軟,奴才給您上萬歲爺跟前求求情,您早早兒回頭所歇著去吧。”
嚶鳴卻激發出了不屈的決心,挺著腰說:“謝謝諳達,我今兒就跪死在養心殿了,您別為我操心。”
德祿被她回了個倒噎氣,有些倉惶地看了看松格。松格也覺得主子這回是氣大發了,她本該勸主子的,到最後想想主僕應該生死同心,便加重語氣說了句是,“奴才陪主子一起跪死在這兒。”
德祿嘿了聲,直嘬牙花兒,“嚶姑娘,好漢不吃眼前虧,您和萬歲爺擰著有什麼好處呢,和誰過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嚶鳴不說話,心想腦袋掉了碗大的疤。真要跪死了,周興祖也診不出她活著的時候有沒有喘症,皇帝無憑無據害死了人,就等著滿朝文武戳他脊梁骨吧!
德祿沒勸動,愁眉苦臉進了三希堂。皇帝問怎麼樣,他只管搖頭,猶猶豫豫道:“嚶姑娘說……她想跪死……”
這話顯然會引得皇帝勃然大怒,當然這份怒火絕不會表現在臉上。皇帝依舊淡漠地看著窗外,霍地轉過身道:“既然她有這份決心,就成全她,讓她跪死吧。”
又置氣了不是!德祿亦步亦趨說:“主子爺,奴才也覺得嚶姑娘忒倔了些,不知道變通,可您要是瞧見她現在的模樣,八成也不願意讓她上您跟前求饒來……唉,真是沒法瞧了,姑娘愛臉面,哭得什麼似的……”
皇帝略沉默了下,說去,“讓小富傳話,求饒是非求不可。朕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若她還是堅持要跪,那就讓她跪上三天三夜,死了就讓納辛進來接屍首。”
德祿應了個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理解聖心。八成是不想讓嚶姑娘死的,但又不願意折損了面子,所以非要人家乞命,痛哭流涕說“萬歲爺,奴才錯了,饒了奴才吧”,這樣才能勉強收回成命。
德祿站在滴水下招了招小富,沖姑娘的方向努嘴,“趕緊勸勸去,主子爺有心饒她這一回,她再這麼擰著,自己受苦,何必呢。”
小富口才好,有他出馬,事情能好辦一半兒。他噯了聲,一溜煙到了西牆根兒下,蹲在她們身邊說:“嚶姑娘,身子是咱們自己的,別因置氣和自己過不去。這宮裡誰又是有臉的,誰又是沒臉的?像頭前,淑妃因當面頂撞大行皇后,被主子爺貶為答應,送到北五所看門兒去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得閒還挨著門框嗑瓜子兒呢,又怎麼的?姑娘是宰相家的小姐,宰相肚裡能撐船,小姐肚裡不說多,一輛車打個來回總能夠,您說是不是?”
嚶鳴不為所動,仍舊頂著那塊硯台說:“萬歲爺金口玉言,說不叫起來我就不能起來。你們來勸我也不中用,我就是告饒了,萬歲爺還得呲打我,還得繼續讓我跪著。”
小富乾乾眨巴了兩下眼,“哪兒能呢,萬歲爺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外頭人不知道,我們在跟前伺候的心裡都明白。畢竟那是主子爺,有時候發個火兒,罰你一回,腦子記住教訓就是了,委屈別往心裡去。您呢,是納公爺家送進來的,你身後可是整個齊家。您要是這麼沒日沒宿的跪,您讓納公爺知道了怎麼辦?您在養心殿跪著,納公爺明兒就該上午門跪著去了。”
這麼一說嚶鳴倒想開了,老跪著也不是辦法,畢竟她跪得半邊身子都僵了。於是稍稍挪動了下,問:“你說的淑妃,是怎麼回事兒?”
她對大行皇后的過往一直都很關心,願意開口打聽事兒就說明不鑽牛角尖了。小富嗐了聲說也沒什麼,“您是知道的,皇后主子長期養病,和老佛爺那兒,萬歲爺那兒,走得略有些遠,底下嬪妃看人下菜碟兒,也敢粗聲大氣頂撞娘娘。娘娘身子骨弱,那時候才好一些,又給氣病了。萬歲爺知道了這事兒,當即下令掌了淑妃的嘴,就那麼送到北邊看門去了,再不許往前來。”
嚶鳴怔在那裡,半天也沒回過神來。這深宮,真是可怕得沒邊兒,見你無寵,又見你身子弱,一個普通的妃嬪也擺臉子罵皇后。今天慈寧宮花園裡遇上的怡嬪,有一句說得對,宮裡活著,身子好最要緊。身子好了你才能反抗,身子好了才能熬死那些對頭們,成為後宮獨一份兒。
嚶鳴把硯台拿了下來,放在一旁。小富見狀忙支使松格:“你也是個缺心眼兒的,主子跟前不開解開解,一塊兒跪著就算忠心了麼?快攙起來!”
跪得太久,腿都打不直,嚶鳴主僕互相扶持著,趔趄站起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穩。
小富差人打了水來,絞起手巾把子說:“姑娘擦洗擦洗吧,沒法子,這方硯就是出墨多……”
嚶鳴抬手格開了,說不必,“這是主子賞賚,洗了萬歲爺就看不見了。”
她轉回身面朝養心殿站著,燈籠光照著那五花臉,又慘又可笑。
皇帝從窗邊讓開了,知道她要進來,便吩咐德祿:“朕要安置了,不耐煩見她。你去聽她的討饒像不像話,要是過得去,就打發她回頭所殿去吧。”說完轉身,往後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