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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暈厥前,阿瑪的生死就一直懸在她心上,沒有一個做兒女的願意父親身首異處。如果無病無災,她沒法子向太皇太后求情,因為她是皇后,要識大體,至多在閨閣里和丈夫撒嬌哀求,不能跑到慈寧宮去干涉朝政。可後來到了這個地步,都快要死的人了,便顧不得那許多了。她知道將死之人有滿足願望的特權,這個時候不說,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可皇帝覺得她是成心騙了他,要死要活的,完全是在捉弄他。他真的有點生氣了,瞪著紅紅的眼,問她良心會不會痛。嚶鳴不答,過了很久才說:“一點都不痛。我問您,您是願意虛驚一場,還是願意……願意我真的死了,再當一回鰥夫?”
皇帝的臉拉得老長,自己拿手掖了掖眼睛,到底無可奈何說:“朕寧願虛驚一場,寧願為你白掉眼淚,也不願意你死。”說著上來摟住她,把臉埋進她肩頭柔軟的細緞里,無限後怕地囁嚅,“朕連以後怎麼和你合葬都想好了,那兩個晝夜,你不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
嚶鳴攬著他的脊背說知道,“是我對不住您了,我也沒想到,病勢這麼兇險,我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交代。要是就這麼死了,我到黃泉路上也不能甘心啊……我怎麼甘心呢,留你一個人在人世間,叫那些女人沒完沒了地覬覦你……”
她是哭著說的,一點兒沒有弄虛作假的成分,把自己心裡的想法明明白白說了出來。真的,想到她大婚才三個月的丈夫,過上一年半載又要立別的女人當皇后,她就心如刀割,嫉妒得發狂。
皇帝捧著她的臉說:“你死了,朕這輩子都不會再立後了,你放心吧。”
她聽了甚是欣慰,“皇后可以不冊立,但牌子還是得翻的。您是皇帝,子嗣綿延很要緊,多得幾個皇子,往後也好擇賢,把這江山傳續下去。”
皇帝知道她又在裝模作樣假大度,便略作思量,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牌子朕會翻的,但一定保證不對任何女人動情,一輩子只記著你一個人。”
她那雙半開半闔略顯無神的眼睛,這刻忽然睜得溜圓,驚訝地看了他半天,最後說:“你們爺們兒,真叫人信不實!”
皇帝想得意地笑一笑,可他笑得比哭還難看,“齊嚶鳴,朕遇見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本來朕是堂堂帝王,一生嚴明,政績也頗佳,以後史書上會記載朕從容自重,處變不驚。可是朕遇見你,娶了你,朕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朕跟著你一塊兒糊塗,被你弄得發瘋,以為你要死了,荒廢朝政,流了那麼多眼淚,現在人人覺得朕和你一樣,是個傻子。”
嚶鳴也有點愧疚,不過她有她的說辭,“人生短短几年,再好的夫妻也有分離的一日。咱們預先演練幾遍,將來真到了這天,就無需太難過了,這樣也好。”
皇帝怨懟地看著她,“好什麼?你這個糊塗蟲!”罵完了又心疼,摸摸她的腦袋說,“朕再也不想經歷了,將來果然壽終正寢了,咱們就一塊兒死吧,誰也不用為誰難過掉眼淚。”
她不說話,只是含笑看著他,然後用力抱緊他,埋在他胸口,聲音傳進他心房裡,“享邑,你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如果沒有遇見你,我白來人間走一回了。”
他說不對,“你嫁了誰,誰的日子都會被你攪合得雞飛狗跳。如果沒有你,朕現在還活得一潭死水,多謝有你,朕福也享了,臉也丟了,變成了一個有七情六慾的活人。”
嚶鳴喜歡他的直白,雖然他從來不知道揀好聽的說,但絕對真誠,可以信賴。只是她又犯愁,“我這回沒死成,先頭求太皇太后赦免我阿瑪,現在看起來像騙人的吧?老佛爺會不會以為我是裝的,一氣之下再把我阿瑪給殺了?”
皇帝遲疑了下,說大約不會吧,“你不死是件好事,難道她還盼你真死了不成?”
嚶鳴點點頭,“等我略有了力氣,就上慈寧宮磕頭去……”
這頭正說話,忽然聽見門外海棠通傳,說側福晉求見。皇帝忙整了整衣冠下床,側福晉進門就含著淚,母女倆一見面抱頭痛哭,側福晉把嚶鳴滿頭滿臉摸了個遍,顫聲說:“我的嚶兒……我的閨女,原以為你這回凶多吉少,沒想到竟熬過來了,真是老天爺保佑。這會子好了,都好了,娘看你健健朗朗的,心總算放回肚子裡了。”復使勁兒看幾眼,確定自己沒看錯,又哭又笑攬進懷裡叮囑,“我的姑娘,你往後可千萬要仔細了,別再拿那些開過鋒的東西了,尤其是剪子,知道麼?”
皇帝在邊上說:“朕已經下令宮中禁用棉油,往後再不會出這樣的事兒了。”
“我們娘娘有萬歲爺護佑著,自然遇難成祥。”側福晉頷首,笑著同嚶鳴說,“如今你有了身子,自己更要多加留神才好,可不敢胡天胡地的了。你出了事兒,自己躺在那裡受苦不說,連累身邊的人急斷了腸子。你沒瞧見萬歲爺,為你做了多少事兒,縱是外頭尋常爺們兒也不及他分毫,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將來慢慢報答萬歲爺的恩典。說句掏心窩子的,頭前我擔心,怕你嫁進帝王家有吃不完的苦,如今我是不愁了,瞧著一切都好,一切都圓滿,你要惜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