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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是何其聰明的人,看透了一切,不管是寵辱,都沒有太大的落差。人吶,得自己學著開解自己,牛角尖好鑽,想出來可不容易。活著不要對任何人抱太大希望,感情濃淡就像四時更迭,有盛極就有衰微,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永遠只鍾情一個人或一件事。嚶鳴不喜歡太極致的字眼,比起那個“最”,她覺得“尚可”更容易達成。一切過得去,愉快地和稀泥,某些方面她和她阿瑪的觀點驚人地一致。只是阿瑪在朝堂上使用這套十分招人恨,而她把這套搬到後院或後宮裡,卻能成為保命的良方。
松格還在絮叨,丫頭沒有那麼遠的見識,她只知道到了一個以男人為天的地方,大家都爭寵,你也該跟著爭寵。要是不爭寵,那就得占據有利地形,以不變應萬變,“我對您一片真心沒用,您得找靠山。要是老佛爺又喜歡上貴太妃家的侄女兒,那咱們怎麼辦?投靠太后成不成?”
太后倒是個好人,可她不管事兒,二十年來都是依附太皇太后和皇帝而生的,在她心裡,皇帝永遠高於一切。
“你在別人家裡,就別琢磨怎麼和人家的心頭肉爭寵了吧。”嚶鳴安撫了下松格不安的情緒,抬頭看看天,“你瞧,今兒月色多好。宮裡的月亮和外頭的就是不一樣,更小,也更鮮亮。”
松格順著她的指引仰脖兒看,大概因為高牆森嚴的緣故吧,這月亮像個私逃的慣犯,堂而皇之地嘚瑟著,確實又高又亮。
“唉……”松格心思沉,邊走邊嘀咕,“還是缺個靠山。”忽然靈光一閃,“其實找誰當靠山都是虛的,只有皇上這座靠山最硬,您說呢?”
嚶鳴覺得她大概是被形勢逼傻了,也不多言,笑了笑道:“回去吧,明兒宮裡來新人,不知道長得什麼模樣。”
敏貴太妃得了太皇太后的恩旨,一大早就打發人上忠毅公府上去了。多年的宮廷生涯,雖在自己生活的圈子裡如魚得水,但終究是寂寞,總覺得沒有一個可心的人,身後也是空空的。如今家裡侄女要來了,貴太妃心裡攏著一盆火,在壽康宮裡旋磨轉圈兒,不時瞧門上,抓心撓肝一般。
善嬤嬤說:“主子,您歇會兒,坐下喝杯茶吧。”
貴太妃搖頭,依舊朝門上張望,喃喃說:“太陽都偏了西了,怎麼還不來……”
善嬤嬤笑道:“您別急,公爺家得了信兒,還不得好好替姑娘預備嗎。大伙兒都知道的,這會子進了宮,怕是不得再回去了。公爺和福晉定然捨不得,宮裡的規矩和忌諱,也要一一告訴姑娘。”
“那怕什麼。”貴太妃好容易坐下來,倚著引枕盤弄手上的佛珠,“宮裡還有我,孩子來了自有依仗。那些規矩好學,囑咐一回自然記住了……崇善兩口子旁的都好,就是辦事積粘。我這裡什麼沒有?他們再周全,能把一家一當全搬進宮來?孩子來了就成了,眼下什麼時候呢,先到了好先給太皇太后過目,回頭再見了皇上,說話兒位分就定下了,倒不比混在秀女堆兒里,站在大日頭底下叫人挑揀強?”
貴太妃是急性子,很多時候恨不得一口吃一個餅。這麼多年的磨礪,萬事都能緩和著來,唯獨關乎娘家的事,便有些亂方寸。底下宮女將泡好的茉莉香片送上來,善嬤嬤呈上去,和聲道:“這麼的,奴才上御花園候著去,只要人一進承光門,即刻帶來見主子。”
這廂話才說完,就聽見外頭有人回稟,說公爺家姑娘來了。貴太妃霍地站起身,門上竹簾挑起來,一個穿嘉陵水綠春綢衣的女孩兒從門上進來,見了她便蹲安,“奴才挼藍,請貴太妃萬福金安。”
貴太妃高興了,忙叫人把姑娘攙起來。上下打量一番,公府出來的孩子,作養得水潤可人,那雪白的肉皮兒襯著鮮潔的衣裳,愈發水蔥似的。貴太妃笑著攜她坐下,從頭髮絲兒到手指頭一併又檢點了一回,發現確實無可挑揀,心裡的大石頭才落了地。
“你可還記得我?上回你額涅帶你進宮來,那時候你才七八歲光景。”貴太妃笑道,“我人在宮裡,家裡孩子是不得親近了,你今兒進宮來,真叫我高興。”
挼藍在座上欠了欠身道:“奴才那時候雖小,可見了貴太妃,就從未忘記過。家裡阿瑪額涅常提起您,說貴太妃榮耀了咱們全家,只是您身在宮裡,咱們空有孝敬的心,也沒法子侍奉左右。今兒奴才進來請貴太妃的安,臨走阿瑪囑咐好幾回,說一定代全家問貴太妃吉祥。倘或奴才有造化留在宮裡,讓奴才盡心伺候貴太妃,以報您對全家的恩典。”
她說了這麼一長串,一字一句口齒伶俐,貴太妃聽了愈發滿意。大家子出來的孩子,都是懂規矩知進退的,也或者是自家孩子更可心的緣故吧,貴太妃覺得挼藍不比納辛家的二姑娘遜色半分。撇開朝中局勢的掣肘,她甚至認為他們家的孩子,比齊嚶鳴更適合當皇后。
可惜了,要委屈孩子,貴太妃笑得有些酸澀,但很快便又正了臉色,溫煦道:“謝謝你阿瑪一片心,我們是至親無盡的骨肉,哪裡談得上那些!咱們祁人家,家家的姑奶奶都是這樣,沒法子報效朝廷掙得功名,只盼著有福氣進宮,也是給家裡掙臉的方兒。我這輩兒,先帝爺不在了,往後不過如此,春吉里氏要保富貴萬年,如今就靠你了。將來有了聖寵,才好繼續光耀門楣,也不枉我今日費心操持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