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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沒言聲,轉身走進了雨里。三慶一怔,慌忙打傘追上去,大雨瓢潑,一道道驚雷滾過,就像萬歲爺現在的心情。
這時候什麼開解的話都不能說,說了是給自己找晦氣。三慶伺候萬歲爺進了暖閣,德祿那頭張羅著給主子預備乾爽的衣裳去了,他就退到外面卷棚底下,憂傷地看著雲層間的閃電發呆。
小富竄了進來,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老天爺給您捎信兒了,讓您上去當神仙?仔細一道雷下來,劈開了腦瓜子。”
三慶恍若未聞,沉沉嘆了口氣,“要壞菜。”
小富還沒弄明白呢,聽見裡頭德祿出來傳話,揮著手說:“快,上頭所去,把嚶姑娘傳過來,主子這兒派差事了。”
三慶道了聲嗻,也顧不上打傘,弓著身子衝進了雨里。拍開嚶姑娘的房門時,他渾身淌水,淋得水雞似的。松格喲了聲,“諳達這是怎麼了?怎麼走在雨里呀?”
三慶抹了把臉,說別問了,“快拿上傘,主子爺傳話,讓姑娘即刻過去吶!”
第46章 大暑
松格有些不安, 沒頭蒼蠅一樣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 最後抱著傘對她主子說:“萬歲爺傳您傳得著急,別不是要出事兒吧?”
嚶鳴也推斷不出皇帝傳她做什麼,橫豎現在已經給發配到御前了, 萬事都得聽人家使喚。她探頭朝外面看了一眼, 天是烏黑的,雨點子一個個足有銅錢大, 當空砸下來,能把人砸暈。原想送一把傘給三慶的,他卻沒等她們,自己冒雨回去復命了。松格撐開傘, 兩個人擠作一堆往養心殿去,三所後頭的慈祥門前積水嚴重, 從遠處看過去簡直成了一方池塘。那地方泄水遠趕不上下雨的速度, 她們只好蹚過去。等到了養心殿西邊的夾道里, 鞋濕透了, 袍子的下擺也濕透了, 嚶鳴穿的是春綢,薄薄的料子纏裹著小腿, 邁起步子來十分不便當。
好容易進了養心門,嚶鳴見著小富, 把松格交給他安頓。一個丫頭, 往哪兒填都是小事, 小富朝東暖閣眺望了一眼, 小聲說:“主子爺龍顏不悅,姑娘留神為好。”
皇帝喜怒無常,天威難測直至到了御前,嚶鳴才開始覺得和她有切身的關係。她沖小富笑了笑,“諳達給透個底吧,我進去才好知道怎麼避諱。”
小富心說八成是和您有關啊,萬歲爺這頭鬆動了,您倒好,怎麼還和沒事兒人似的?
可這種話,他不敢隨意提點,一則要忌諱妄揣上意的罪名,二則嚶姑娘也不好惹,萬一和萬歲爺吵起來,少不得要追究個源頭從哪裡而起。因此小富枯著眉,十分為難的樣子,“我先頭沒在主子跟前伺候,只知道主子身上淋濕了,想是為這個不高興吧!”
這就有些怪了,御前的人都是兢兢業業,半點不敢懈怠的,怎麼能叫皇帝淋了雨呢。要真是誰伺候不周,這會子該踹窩心腳才是,傳她過來,十有八九又想尋她晦氣。
小富這裡探聽不出首尾,她只好碰碰運氣。養心殿前排一溜被隔成好幾個小單間,俱是作為皇帝理政和讀書之用,但比起西邊的勤政親賢等,東暖閣的地方要大得多。暖閣內設南炕,北面設寶座,滿牆掛著先賢教誨的字帖,可以想像臣工們跪地叩拜的樣子,無端讓人感到壓抑。
濕透的鞋底,踩上松霜綠的栽絨毯,忽然有了點溫暖的感覺。嚶鳴邁進門檻,就看見皇帝在北邊寶座上坐著,殿裡燃燈,燈火照亮他的眉眼,沉沉地,像染了霜色似的。
又要撒癔症了,嚶鳴暗暗想,提醒自己的行止愈發要謹慎,以免被他抓到把柄。她上前去,蹲了安道:“奴才聽萬歲爺示下。”然後安安靜靜等著皇帝發話。可是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他吱聲,她不大明白,納罕地抬眼看了過去。
還能怎麼樣呢,無非是龍臉拉了八丈長,皇帝不高興的樣子她也常見,但像今天臉色這麼難看的,倒確實是頭一回。她心裡有點發虛,怔忡地瞧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去。皇帝晾了她半晌,終於寒著嗓子道:“御前不養閒人,朕前兩天和你說的那樁差事,你自今兒起就承辦起來吧。”
嚶鳴歪著腦袋囁嚅:“您說的,奴才上養心殿不是伺候人的……”其實幹灑掃也好,伺候茶水也好,這些都不為難的,可偏偏是這件,實在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冷冷看著她,眼神堅冰一樣,“朕賜你體順堂,你不肯住,看來你是個知進退的人。既然你時刻不忘自己的本分,那就好好遵守御前的規矩,給你分派了什麼差事,你領命就是了,幾時輪到你挑揀?”
嚶鳴心頭蹦躂著,還是小心翼翼地辯解:“奴才不是不願意住體順堂,實在是因養心殿全是主兒們臨時住的,奴才湊在這裡不合禮制。主子要是惱了,奴才這會兒搬過來還不成麼……”
聽聽這語氣,仿佛是委曲求全似的。是啊,她進宮本就是被迫的,她還惦記著她的那門好親事,惦記著她的海銀台呢!
皇帝調開了視線,冷冷道,“晚了,這回別說是體順堂,就是圍房你也住不成了。”
圍房是妃嬪侍寢時所用的,先帝爺之前還有那樣的規矩,凡晚膳時,各宮預備侍寢的都在圍房雲集,等著皇帝翻牌子點卯。選中的留下預備,選不中的各回各宮。侍寢的那個當完了差事不留在龍床上過夜,一般都退回圍房,直至天亮才回自己寢宮。但先帝時期這項規矩廢除了,到他即位擴充後宮,也沒有恢復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