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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搖搖頭,說不必了,“我歪會兒就成,你打發人上養心殿瞧著去,萬歲爺回來了就進來知會我。”
海棠噯了聲,和松格上來替她更衣,待她躺下了,這才從暖閣里出來,上外頭辦事去了。
那頭殊蘭心裡也惦念,可她知道自己的牽掛得有度,即便心裡七上八下,也不能胡亂湊熱鬧。她等到了下半晌的時候,姍姍從靜憩齋出來,原想上坤寧宮聽消息去的,又忌諱自己不留神叫人看出端倪,臨要往南又改了主意,腳下留連了一陣兒,和邊上小宮女沃沃說:“咱們上御花園瞧瞧雪景去,好不好?”
她是客,因此坤寧宮的人待她都很客氣,既然要去散散,斷沒有說不好的。領著往北吧,過了北門就是御花園,要說御花園裡的景兒,一年四季都很好,春天有春天的盎然,冬天有冬天的潔淨。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兒往前走,過了養性齋就是千秋亭,那地方地勢高些,在亭子裡站著,能看見御花園大部分的風景。
“咱們上那裡頭坐坐。”殊蘭溫言問,“你冷不冷?要是冷,咱們走一圈兒就回去。”
她是個體貼的人,因此雖是像逃難一樣被接到宮裡來的,坤寧宮大部分人都不討厭她。沃沃笑了笑,說不冷,“姑娘進宮後,今兒還是頭一回上園子裡來呢,奴才陪您逛逛。”
可正說著話,假山石子後頭轉出兩個人來,打眼一瞧,是怡嬪和她跟前大宮女。見了殊蘭喲了聲,“這是殊蘭姑娘不是?咱們在皇后娘娘宮裡見過兩回,姑娘認得我麼?”
殊蘭自然認得她,貴妃每隔三天就要率領後宮妃嬪進坤寧宮請安問吉祥,這些主兒大部分話不多,只有這位怡嬪娘娘能言善道,因此殊蘭對她的印象很深刻。她沖她福了福,“小主兒萬安,今兒這麼巧的,竟在這裡遇上了。”
怡嬪道:“雪不怎麼下了,連著在屋子裡悶了好幾天,今兒出來透透氣。”一面說一面親親熱熱攜了殊蘭,“我早前就想結交你呢,宮裡姐妹不多,找見一個合脾胃的很難得。原想上靜憩齋登門拜訪的,又恐您不愛熱鬧,所以一直沒好意思去瞧你。”
殊蘭被她的熱情弄得有點兒無措,才要說話,就聽怡嬪吩咐身邊的宮女:“手爐不怎麼暖和了,回去重換炭來。”頓了頓又笑道,“我今年閒著無事,學人凍了果子,回頭捧著手爐賞雪吃果子,也挺有意思的。小喜,你帶著殊蘭姑娘跟前的人一道回去,把果子搬來。”
這就是成心的要把人遣開了,可又不好不去,沃沃猶猶豫豫的,被怡嬪的宮女牽了手道:“好姐姐,你陪我一塊兒走吧,我就生了兩隻手,怕顧不過來。”
兩個宮人走了,只剩下怡嬪和殊蘭,怡嬪拉她進亭子裡坐著,笑道:“姑娘家裡的事兒,我們身在後宮都聽說了,當時大伙兒都議論呢,說世上哪裡來這樣的混帳老婆,放著這麼好的姑奶奶不抬舉著,竟使那些下三濫的招兒擠兌人。幸好,姑娘背後勢不單,有萬歲爺和皇后娘娘做主,到底出了這口腌臢氣。這也是姑娘的造化,有萬歲爺這樣一位表哥,倘或換了外頭,哪家的表哥能給表妹主持公道?我們都說呢,人活於世,先苦後甜比先甜後苦要好。姑娘如今既進了宮,越性兒就留在宮裡吧。咱們都是自己人,您又和萬歲爺連著親,日後榮寵自不必說。”
殊蘭的臉紅起來,唯唯諾諾道:“小主兒別說笑了,奴才本就是家裡呆不下去了,萬歲爺和皇后娘娘救我出了火坑,我感激都來不及呢,哪裡敢有這樣的心思。”
怡嬪嘖了一聲,“這又不是壞事兒,姑娘怎麼這麼忌諱?人都說了,姑表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平白無故的接姑娘進來,難道不是本就存著這樣的意思麼?況且又是老佛爺點頭的,姑娘性子直,竟沒想到這層?”說罷復一笑,“姑娘別憂心,咱們皇后主子最是體人意兒的,知道姑娘往常過得艱難,也分外顧念姑娘。姑娘要是有這個意思,何不同皇后娘娘說?娘娘既然看顧姑娘,還能辜負了姑娘的美意麼!”
殊蘭看著這位怡嬪,一時竟不知道該說她什麼好。自己心裡明白,她這回是有意挑唆,照著外頭糙話來說,沒憋什麼好屁。明知道帝後恩愛,外人包括她們這群後宮主兒,沒誰能插一槓子。如今頂出她來,是想拿她當槍使,借著她皇表妹的身份試試水有多深。倘或她成了,後宮多副碗筷,於她怡嬪沒有妨礙;倘或她沒成,就此得罪了皇后娘娘,出主意的人往王八殼裡一縮,生死由她去了。
她在這陽世活了十九年,早前額涅在時,她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額涅走後的六年多,她嘗夠了人世的冷暖,吃過苦的人分外惜福,她知道好歹,決不能做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兒。
可是她不會說重言重語,即便心裡再窩火,她也只能自燃,燙不著別人,因勉強笑了笑,“小主兒是為奴才好,奴才明白,可這種事兒我自己做不得主,說出來惹人笑話……噯,時候不早了,奴才還要上坤寧宮瞧皇后主子去呢,就不陪小主兒說話了。”她站起身匆匆蹲個安,像有人追趕似的,快步往南去了。
半道上碰見了折返的沃沃,沃沃見她走了,忙把手裡果子塞給小喜,跟在後頭也去了。小喜扭頭看她們的背影,納罕地問她主子:“殊蘭姑娘不接茬兒?真是個不知好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