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頁
他直皺眉,“你這人……”
“大冷天兒西北風颳在身上像刀割,您還坐在那兒吃餛飩呢,能捏得住勺子嗎?”
她到底是嬌養小姐,冬天有湯婆子,有手爐,那雙手沒在西北風裡吹過,刺骨寒冷只是聽說,想像起來就十分可怖。皇帝不怨她沒見識,曼聲說:“面前有熱食,你就不會覺得冷。要不是先帝爺走得早,朕也應該上軍中去歷練歷練,男人大丈夫,還能怕冷?”
嚶鳴點點頭,確實對於一位父母早亡的帝王來說,少了很多體驗疾苦的機會,所以雪天在路邊上吃餛飩,也能吃出一種明媚的憂傷來。
她說成,“等初雪的時候,您一定再帶我出來一回。”
中秋之後的夜已經有了點兒寒意,北京入冬比南方早,皇帝想著,大概再有一個半月,就差不多了。
馬車一直往前,起先只聽見頂馬脖子上響鈴的叮噹聲,後來人聲漸漸大起來,打簾一看,外面人潮往來,已經一片繁忙氣象。
“你看,這就是朕的江山!那些往來的百姓,全是我大英的子民!”皇帝很豪邁地介紹,言下之意就是你看我的家業大不大。
嚶鳴也油然生出一種老闆娘的氣概來,難怪家家想讓閨女當皇后,當了皇后可真好,男人的產業就是自己的產業,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些都是我們家的。
未婚的小公母倆大馬金刀叉腰站在車前,那架勢,簡直像和人鬥氣,打算從人堆兒里找個不順眼的出來打上一架。
一個扛著糖葫蘆把子的從他們面前經過,瞥了他們一眼,張嘴吆喝起來:“冰糖葫蘆……冰糖多哎呀……”
另一個擔著擔子的慢悠悠走過,嗓門比賣糖葫蘆的還大,“半空兒①……多給……”
皇帝看著他的皇后笑了笑,多有生活氣息!
小富一蹦三跳從遠處躥過來,打了個千兒說:“爺,奶奶,老張頭兒今晚上出攤兒了。原先的地方叫個耍猴兒的占了,他挪到城牆根兒底下去了。”邊說邊往前引,“奴才瞧過了,爐子上的水都加了好幾瓢了,半天沒個吃客。想是時候不對,這會兒都是吃飽了出來逛夜市的,得等半夜的時候才有生意。”
皇帝興致勃勃,“那正好,給他開個張。”
其實夜市上有很多好玩兒的,就像那頭有賣狗賣熊仔兒的,還有賣瓷器料器、石頭印章、朝珠翎管的,要什麼有什麼。大可以一路逛過去,等到了地方恰好餓了,可以應景兒來上一碗。結果這位倒好,眼眶子裡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個餛飩攤兒。他是衝著這個來的,就心無旁騖地衝著那口吃的去,她甚至有理由懷疑,他可能打算吃完一抹嘴就回宮了,他所謂的吃餛飩,就真的只是吃餛飩而已。
她百抓撓心,“我想先逛逛……”
他扭頭看她,她說著就要往路邊上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不是說了去吃餛飩的嗎。”
“這會兒肚子不餓,怎麼吃得下呀……”她雖被他拽著,也還是努力向那熱鬧的去處傾倒,“快瞧,那兒有撈金魚的!”
皇帝簡直像拽了個不聽話的孩子,她一點兒都沒有要跟從的意思,又不能在外頭呵斥擺臉子,便胡亂沖德祿揮手,“去,撈幾條回來。”一面連哄帶騙把她拽到了餛飩攤兒前。
賣餛飩的老頭眉花眼笑,“喲,大爺還沒吃呢吧?來碗餛飩墊墊肚子?”
皇帝頷首,“一碗薺菜的,三碗羊肉的,我們四個人呢。”
老頭兒高唱一聲“得嘞”,邊上的小富感動出了兩眼淚花兒,“主子,奴才們不吃,奴才們伺候您和奶奶。”
要是換了平時,皇帝哪兒會想到給底下奴才也買一碗,這些御前紅人兒再紅,也不是能夠同桌吃飯的人,但如今來了一個搶吃的皇后,他被迫學會了分享。
嚶鳴覺得這樣挺好,她沒有特別嚴格的主僕觀念,從來都把手下奴才當人看。小富直抽鼻子,她看著也挺心酸,暗道這位爺平常對下人多苛刻呀,買一回餛飩就叫人感動成那樣。
皇帝有點尷尬,說沒事兒,“吃吧。”自己拉著嚶鳴在棚子地下找個座兒坐下。
嚶鳴轉頭四處打量,這棚子是拿幾塊大油布系起來的,接縫處看得見人來人往,難怪冬天要漏風呢。
皇帝對待外人向來親切有禮,問那攤主:“早前這攤兒設在馬道口,眼下搬到這兒來,生意怎麼樣?”
老張頭蹲在爐子旁拉風箱,爐口的火光照出一張溝壑縱橫的笑臉,“倒也沒多大妨礙,我這攤兒做軍爺們的生意,原本馬道上下來就有口熱乎的,這回得勞駕多走兩步,軍爺們也松松筋骨。只是耍猴兒的把攤子設在那裡倒不好,不是說他占了我的地方,地方是皇上的,咱們借廟燒香罷了。城頂上全是披盔戴甲的,腳步聲兒重,容易驚了猴兒,上那兒看戲的也不多,實在不是個做買賣的好地方。”
京城老人兒們大多心地善良,不因自己吃了虧就抱怨。皇帝原想替他處置了那個耍猴的,但聽他這麼說,便也作罷了。
這時候餛飩做得了,拿那麼老大的海碗裝著,擱在他們面前。當兵的食量大,所以這餛飩的料也給得很足,嚶鳴暗暗咋舌,這隻大碗,能裝下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