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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星河忽然便有些感慨,她雖然沒了母親,但卻有很好的父親和親人,才能養成這樣明媚又溫暖開朗的性格罷。
他把何秋水送到距離何氏只有十來米遠的公交站,下車時,何秋水隔著玻璃,望著他,語氣認真的道:「嚴醫生,您是好人,老天爺一定會降臨奇蹟給您的。」
嚴星河愣了愣,隨即有些感動,他朝她笑了笑,「……多謝。」
何秋水朝他揮了揮手,轉身慢慢的往前走,經過一個垃圾箱,再往前一點點,就到了家門口。
剛進門,就聽見何曦的聲音從飯廳裡頭傳過來,「啊啊啊我不要抱它!太小了!我不敢!我會捏死它的!」
什麼東西啊?何秋水心裡的好奇立即便被勾了出來,連忙走了進去,提高聲音問:「什麼東西啊,讓我康康~」
「姑姑,姑姑回來了,媽你快給她!」何曦一看她進來了,立刻就指指她,把溫妮往她這邊推了推。
溫妮一邊笑,一邊罵他:「出息,這麼大了連貓仔都不敢抱。」
何秋水這時才看清它嫂子懷裡被一張毛巾裹著的小糰子,毛茸茸的,瘦瘦弱弱,仿佛才巴掌大蜷縮在被子裡。
她愣了一下,「……哪裡來的貓?」
「你哥跟六叔去買東西,在批發市場撿的,不忍心它在外頭死了,就帶回來養著。」溫妮邊解釋邊看了她一眼,「不過你要是不喜歡,明天我就問問來喝糖水的街坊誰要,送人養也好。」
何秋水伸出一根指頭摸摸小奶貓的鼻子,「送人幹嘛呀,養咱們家多好,有個小東西多熱鬧。」
溫妮聞言便笑了起來,「我也這樣覺得。」
邊說邊把奶貓遞到她懷裡,笑道:「給它起個名字罷,總不能貓啊貓的叫。」
何秋水托著小糰子看了看,洗乾淨吹乾毛的小貓露出了原本的毛色,是最尋常的中國田園貓,橘色那種,「這麼瘦,就叫黃胖罷,簡稱小胖。」
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人說的話,小奶貓喵喵了兩聲,何秋水把它拎起來湊到跟前,它便伸了伸頭,用鼻子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像是在親親她。
何秋水登時眉開眼笑起來,「它喜歡我,是吧?是吧!」
果然是這樣,你把我帶回家,能不能留下是我的事:)
多了只叫小胖的貓仔以後,店裡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太多不同,只不過來往的人看見它,總要逗逗,它又愛坐在門口,久而久之便成了何氏的另一個標誌。
何秋水說的奇蹟並沒有降臨,老天爺依舊將賀廣發的生命帶走了,進了五月以後他便昏迷不醒,能來的學生們都來了,在病房外頭候著,沉默的等著命運的宣判。
到了青年節前一天,他忽然便醒了,精神看著還不錯,所有人便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了。
他聲音微弱,斷斷續續的交代了許多事,「你們要好好的工作……研究不要落下……我的書稿你們、拿去看看……遇到、困難的病人,要多體諒……要溝通……要記得那句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要小心謹慎……」
說到最後又沒了力氣,於是拉著女兒賀嫦的手,「我去見……見你媽和……和你兄弟……你好好、好好的啊,乖囡……」
然後顫抖著手指,虛虛的指了下嚴星河,賀嫦頓時就哭了出來,握著父親的手拼命點頭,「您放心……以後星河就是我親兄弟,我一定替您看好他,不叫他行差踏錯,您放心……」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只垂頭哭泣,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在被子上。
所有人都難受得直抹眼淚,他們都知道嚴星河為什麼會讓老師這麼看重,臨死都要將他託付給最最信任的女兒,除了他是師門最小的那個,醫學天賦喜人,還因為賀廣發早逝的大兒子和無緣出生的小兒子。
賀嫦有個兄長賀源,比她大七八歲,十幾年前SARS肆虐,賀源也才二十多,在呼吸科,自動請纓上了前線,不幸感染,最終犧牲,因此後來賀嫦畢業以後半路出家去搞呼吸,也是為了繼承家兄遺志。
她原本還該有個小弟弟,當年賀廣發的夫人不小心意外懷孕,因為計生政策不允許,有賀嫦一個已經是超生,不能再有第三個,夫妻倆糾結許久還是拿掉了。
要是那個小弟弟能活下來,恰好就是嚴星河這麼大,偏偏他也學醫,天賦和性情都很像賀源,賀廣發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失去的兩個孩子的影子,於是便將對孩子的思念轉移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得到應承以後,賀廣發重新陷入昏睡,這一次,再也沒有醒過來。
五月四號凌晨四點半,賀廣發離開了人世,病房裡他的親人和門生故舊大半都在場,俱是泣不成聲。
嚴星河強忍著眼淚,紅著眼睛幫師姐一家把手續都辦好,親手替老師換上壽衣,送他去了太平間。
真冷啊,這人一進了那道門,就再也見不到了。
天亮以後,賀嫦以賀廣發女兒的名義,發了篇微博,告知外界此事,很快,主流媒體相繼報到了這件事,標題為:「訃告:我國骨科學泰斗賀廣發同志因病與世長辭。」
天空下起了雨,嚴星河離開醫院時撐著傘,他沒有開車來,便獨自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人聲和車聲,可是他看不清人和車都在哪裡。
眼前是朦朧一片。
我知道他在哪裡,可是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