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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謝氏,放棄擁有的和未曾擁有的。
所有人都說他瘋了,然後笑哈哈地以「孩子的話不能當真」打趣過去。
謝父罰他跪了整整一天,讓他不許再說這些蠢話。
他應該是理所應當的天之驕子。
但他只覺得諷刺。
那段時間,謝厭遲不想將自己從身陷的泥潭裡拉出來。只覺得就這麼算了,吊兒郎當地活著,日子還是好端端地過去。
直到,看見了秦郁絕留下的那一行批註。
許多時候,救贖是自己給自己的。
他原本就不想放棄。
只是需要一點光,告訴他,自己是對的。
秦郁絕就是那一點光。
眼下,謝厭遲看著喻之衍的父親,沉默了很久,然後唇角稍動,每個字都說得艱難:「叔叔,節哀順變。」
完全挨不上邊的回答。
但是喻父卻聽出了話里的暗示。
喻父忽的大笑了幾聲,然後拿起身邊的杯子和書本,稀里糊塗地砸到他身上,讓他滾出去。
鋒利的書頁劃開了謝厭遲的額角,往外滲著鮮紅的血珠。
他卻動也不動,像木偶一樣任由發泄。
雖然這麼多年,喻父心知肚明謝厭遲也是無辜的那個人。
但好端端的一個家,就被這些風雲詭譎的事情給波及到,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還是沒有辦法不怨恨。
骨灰盒入土的時候,謝厭遲還是在場。
只是站在很遠的地方。
沒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放聲痛哭,伴隨著神父的禱告,像是一場悲壯的哀曲。
風雲大作,雷聲滾動。
離開的時候,謝厭遲又經過了那個小學。
成群結隊的孩子涌了出來,有好朋友一前一後地追趕著,撐著傘踩著地上的水坑。
就像他的曾經。
「我聽說了你朋友母親過世的消息。」謝何臣打來電話,聲音儒雅溫和,「記得替我道一句節哀。」
多麼謙和的一個人,多麼溫柔體貼的關照。
都快讓謝厭遲差點忘了,十年前,謝何臣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含著笑說出那句——
「不要搶哥哥的東西。」
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
謝厭遲瘋了一樣的做出了很多令老一輩人都不敢做出的大膽博弈,反反覆覆將自己放在了二十七層高樓那個位置,一次又一次地賭。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不要命的瘋子,最後又覺得他會是一個手段狠厲的成功企業家。
但所有人都忘了,十六歲那年。
他也只想成為一個少年。
回到潼城之後,各路的「朋友」開了宴會想給他接風洗塵。
他只去了江景行的場子。
江景行是他的大學室友,也是唯一一個能真正稱得上朋友的人。
聚會上的人都口無遮攔,隨口就是葷話和不著調的調侃。謝厭遲懶洋洋地窩在角落,有人搭話就敷衍地笑幾句,意興闌珊。
直到有人說——
「周衍這回可是碰了個硬茬,居然直接鬧得人家跳樓了。」
「那個姓秦的?我就說她看上去烈,還不信。」
「周衍還後悔呢,省得洗澡的功夫直接把事辦了,就不會鬧這一出。」
或許是某個姓氏引起了謝厭遲的注意,他目光微偏,一眼掃到了那群人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是一張熟悉的臉。
一個許久沒有見過的人。
白皙曲線弧度恰到好處的雙腿垂在一側,黑色抹胸晚禮裙,露出一對精緻的肩胛骨。
雙目緊閉,兩頰發紅,眉宇間都帶著些藥效時引起的痛苦。
謝厭遲按滅了煙,突地開口:「手機給我一下。」
那人愣了下,將手機遞過來。
他伸手接過,手一抬,力道十足地從窗口扔了出去。
乾脆利落,甚至連眉都沒抬一下。
「我操。」那人下意識一句粗口,憤怒起身看向謝厭遲,壓著火,「謝二少,這就不太好了吧?」
雖然知道謝厭遲不好得罪,但在座的沒一個是省油的燈,當然不甘心白白丟了面子。
「您就不給個解釋?」
然而,話還沒說幾句,就戛然而止。
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謝厭遲。
收斂了那一身放浪形骸的氣質,渾身上下冷冽到極致,如尖刀一樣,一寸寸剜過人的脖頸。
然後,再爆發。
架是江景行勸下的。
等人都走乾淨後,他嘆著氣收拾著殘局,用腳撥弄著桌下的碎酒瓶,說:「我會讓人查查還有誰有那張照片,然後讓人刪除掉。不過,秦郁絕就是你這麼多年記著的小姑娘?」
謝厭遲沒答。
「想護著人家的話,就挑明了說唄。」江景行說,「她還挺招人惦記的。」
謝厭遲卻突然開口:「謝何臣要回來了。」
江景行一頓,然後明白了。
「我不能這麼對她。」謝厭遲又說。
秦郁絕從來都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她不會甘心做任何人的金絲雀。
*
商子辰眸里全是倨傲,不少一分。
他似乎是冷笑了聲,語氣有層嘲諷:「是我失禮了,但畢竟我還以為謝先生是真的無所不能呢。」
其實商氏和景逸科技倒有些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