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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最後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對著心中的某個地方說:
叔叔,我死的這個地方,叫做桑塔露琪亞。
就在此時,一聲撕開天幕的巨響在空中炸裂,雷霆般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小港。海灣上燃起了兩個高達百丈的巨大火炬,那是西班牙駐紮在此的護航艦被攻擊後的光景。
沙漏流盡,憤怒的獅子終於咆哮了。
桑塔露琪亞的海面上,二十多艘飄揚著黑色海盜旗的大型炮艦城牆一樣將港口團團包圍,炮口火光從黑暗的海面上從左閃到右,一輪齊射,上千枚炮彈合著幾十噸火藥噴向城內,火光沖天,地動山搖,硝煙形成的烏雲如魔鬼大軍降臨般籠罩了整個桑塔露琪亞,竟是要把這座小港生生撕碎一般。
城市整個燃燒了起來,人們驚恐萬狀,被地震般的炮響嚇得六神無主。騎兵團的馬匹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全都兩蹄人立,嘶鳴著狂奔亂走,或將自己的主人踐踏在鐵蹄之下。一個狠狠蹂躪過南義大利的強大兵團就這樣瞬間瓦解了,騎兵們抓起火槍,卻不知該朝向何方發射,在滾滾濃煙中像沒頭蒼蠅般茫然奔走。
一次普通的任務竟會搞到如此複雜,烏龍刺客團身陷敵陣有自己用人不當的原因,但三番兩次接應營救居然收拾不下,海雷丁徹底火大了。
他是個沉穩冷靜的男人,但首先,這個男人是一個海盜,縱橫地中海的一代梟雄。
海雷丁可以因為利益在敵人中斡旋,可以用金錢賄賂、用權力引誘,但卻決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勢力從他身邊奪走重要的事物。
再不允許。
第一輪齊射是海盜王無言的威脅,只瞄準了城中廣場和空地。到處是驚恐逃竄的人畜,城中的權貴們兩股戰戰從床底爬出來,連一個清楚狀況的奴僕都找不到。當守軍來報大批海盜船摧毀了護航艦,徹底包圍了港口時,沒有任何人還有反抗的心思,只怕海盜屠城,誰都跑不掉。
海雷丁的口信隨即傳到陸地上:三個人,給我完好無損的送還回來。
大法官稍一動腦子,就立刻想明白了暗殺佩德羅的刺客背景是誰,但這背景實在囂張到極點,劫獄不成居然直接強攻,以一城人的性命為砝碼相挾。西班牙護航艦上的焦屍隨著海浪飄上沙灘,法官是懂得審時度勢的人物,一路狂奔趕到監獄發放特赦,卻被騎兵團攔住,軍人畢竟是有性子的,不願這麼簡單就屈從於海盜的威脅。
「放了這三個人,責任可以推到海盜身上;不放,別說前途職位,你我連性命都可以一起丟到海里去了!」大法官一席語重心長的教導讓騎兵團團長幡然醒悟,加上一眾惜命的貴族苦苦相求,團長很快做出決定,命人搬開薪柴,將困在刑房的三個人放了出來。
他真的來了,帶著千軍萬馬。
又一次從死神猙獰的翼下逃離,尼克迷醉般望著烈火肆虐的城市,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船長實力的可怕。
這就是強權!這就是力量!!
她被命運摧折,被強權迫害,但正因為如此,她也特別迷信力量的偉大。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胸腔里砰然跳動,似乎想從這火焰中抓住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
前來接應的海盜沒想到船上的三個大人物竟會這麼狼狽,重傷昏迷的副隊長還緊握著砍缺刃的劍,手指掰都掰不開;船醫蒼白消瘦的像個鬼魂,驚弓之鳥般不停回頭張望;只有渾身浴血的尼克異常精神,在火焰照耀下,一雙黑色眼瞳放射出撲不滅的生命光芒。
海盜們滿心敬畏讓出道路,海妖走過的甲板留下一路血的足印。
海雷丁持刀站在船頭,紅髮在硝煙彌散的海風中飄動,凜凜如一位神祗、一尊雕像,仿佛只要有他站在那裡,世間一切禍事可以消失無形,世間一切敵人都能戰無不勝。
尼克走向船長,越走越覺得睏倦。
血衣粘在身上,雙腕遲鈍疼痛,她真的累極了。長時間的低劣飲食,半宿浴血奮戰,想盡辦法照拂同伴,一個人奮鬥,一個人掙扎,她的肉體和精神同時到達了極限。而在這個男人的領域,他強大的保護圈內,她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操心的休息了。
「船長,我回來了……」
強撐到現在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尼克眼前發黑,腳步踉蹌倒了下去。
海雷丁本來有很多話想說,狠狠斥責她辦事不利,捨本逐末,費了他如此大的陣仗來營救;又想揮退旁人,告訴她任務失敗也有自己用人不當的失誤,竟然接連派了兩個礙事的幫手去拖累她;想給她五倍加班費來撫慰這場辛苦,又想扣半年薪水懲罰她不聽教訓。
但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尼克神色迷離,晃晃悠悠朝他歪了過來。海雷丁伸手扶住她的肩,但尼克顯然沒有想自己站立的意思,膝蓋一彎,軟軟的往下出溜,海雷丁只好伸臂把她抱在懷裡。
小混蛋像頭倦極了的小獸,在倒下的過程中就陷入了沉睡,她枕著船長寬厚的肩膀,毫不客氣把臉上血污和口水蹭在他十分有型的披風上面。
這裡有力量,這裡有安全。
尼克魚
海雷丁抱著昏睡不醒的尼克在一條岔道上站住了,向右是船員區,向左,則是他的船長室。
他花了兩秒考慮,毅然轉向右邊。雖然懷裡的小東西又輕又軟,觸感非常不錯,但半個月沒洗過澡的尼克髒的像只臭猴子,實在讓他燃不起一丁點帶回自己臥室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