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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雷丁走過去蹲下,查看尼克的傷勢。力量控制的還好,應該不會死……
就在這時,已是半昏迷狀態的尼克動了動,濕潤的眼睛張開一線,斷斷續續地低語:
「船長……我沒有……背叛過你……從來……沒有……」
她終於撐不住昏死過去。
維克多自己力氣不夠,急忙揚手指揮,讓海盜們把她搬到醫療室。但海雷丁卻推開那些手,自己伸臂穿過尼克胸口腋下,背朝上輕輕抱了起來。
「到我那兒去。」他對維克多說。
船醫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對對,天氣這麼熱,你那裡通風最好,不容易發炎。」接著催促助手把他的藥箱工具箱從醫療室送到船長臥室去。
被放置在海雷丁三乘三米的寬闊大床上,尼克看起來更是小的可憐。兩個人把她血汗浸透的濕衣全部除了下來,背上的傷跟光潔的臀部皮膚一對比,更加慘不忍睹。船醫用棉花球沾了酒精給她消毒。鞭痕層層疊疊,破損的肌膚已經不起擦拭,只能一點點輕沾。海雷丁執起她因為用力被粗繩磨破的手腕,用極輕柔的力道包紮起來。任誰都想不到,這雙手剛才竟會那麼殘忍的將床上的小人兒鞭打至暈倒。
維克多明知海盜法則不可違背,卻仍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抱怨:「該怎麼說你才好,既然事後會心疼,又何必打她這麼狠?這傷痕怕是一輩子也不褪掉了呢……」
「那麼,她就一輩子也不敢再忘掉我說過的話。」男人如此道。
尼克只覺得有無數小小的火舌不停舔在背脊上,簡直要把她煎熟了。接下來就是全身燥熱,背後血管一鼓一鼓的跳動著,血液似乎隨時都能噴射出去。重傷後總是會伴隨高熱,沒過多久,尼克就開始發燒,直燒得兩頰通紅嘴唇乾裂,半昏半醒,而心裡的事卻始終沒有放下。
「我不走……不走……」
她反覆喃喃,一陣冷一陣熱,汗水把身下的床單都浸透了,看起來睡得極不安穩。維克多很著急,這麼悶熱的天氣,如果傷口發炎,不論是轉成敗血症還是大面積潰爛,都會危及生命。
一雙有力的大手不停擦拭尼克的額頭、掌心、肘彎、腋下和腳心,剛開始,散發著酒味的液體一下子就被她高熱的體溫蒸發了,但這雙極有耐心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漸漸的,清涼的感覺緩解了熱度。
「水……」只開口要了一次,立刻有人扶著肩膀把她上身抬起來,帶著一絲酸澀的淡水送到嘴邊。
是船醫嗎?尼克昏昏沉沉的想,這雙手抱著她簡直像擺弄一個孩子,維克多好像沒這麼大力氣。
「酸的……」尼克小小聲咕噥了一句,船上的淡水已經開始腐壞了嗎?
「是檸檬水,乖乖喝下去,不然會得敗血症。」低沉的男聲迴蕩在耳邊,尼克立刻知道手的主人是誰了。
「船……長?」
「嗯,是我。」
「我沒有……沒有背叛……」
「知道了,我原諒你。」
尼克再次陷入昏睡。她不知道「原諒」這個詞意味著什麼,不會將她趕下船?還是僅僅免除了流放荒島之刑?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吊在半空中,尼克很想再做點什麼以證明自己的忠誠,卻連翻身挪動都辦不到。
睡吧,我親愛的寶貝,樹梢送來微風,搖籃插滿玫瑰……
一陣陣輕柔的樂音似有似無的飄了過來,尼克昏沉沉的聽著,直覺回想起歐洲大陸流傳的那首搖籃曲的曲詞。
寶貝,我曾經也是被誰呵護的寶貝嗎?在一個安全無憂的地方靜靜沉睡?不用因飢火灼燒而翻來覆去,不用時時驚醒、恐懼的逃避敵人?
現在,再也沒有敵人了,所有仇恨都被她焚燒殆盡,所有過去都被棄於腦後,但這個懷抱,這個安全的所在又在哪裡?
極輕柔的樂音迴蕩在耳畔,曲調如此溫柔熟悉,尼克覺得眼睛潮濕了。
好懷念,好懷念……
睡吧,我親愛的寶貝,不要悲傷哭泣,一切安逸屬於你……
流淚也不會有人來擦乾,掙扎也沒有手來安慰,這些年來,她不是早已忘記淚水是什麼模樣?那麼現在臉上流淌的是什麼,印濕了枕頭的又是什麼?
就在這溫柔的搖籃曲里,尼克終於安心睡去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弧線優美的舷窗大敞,紗霧般的窗簾在海風吹拂下輕盈飄動,一個紅髮男子靠在窗前,緩緩撥動一把古老的魯特琴。輕柔的音符從琴弦上漫溢出來,像一條從過去流淌到現在的時間溪流,帶來無窮無盡的懷念和撫慰。
床笫
在地中海最偉大的醫生(自稱)維克多照料下,還有某個人持續不斷的用酒精給她物理降溫,尼克的高燒漸漸退了下去。畢竟是條年輕活潑的生命,也不是什麼溫室花朵,尼克的恢復力很強。
船隊沒有再繼續作戰,而是一路向東航行駛向奧斯曼土耳其,尼克有充足的時間養傷。因為天氣炎熱,維克多沒有給她包紮,只是塗了藥膏晾著,於是小尼克只能光溜溜的趴在船長床上等待傷口結痂。
每次船長走過來給她餵水或者擦酒精,尼克就使勁扭頭試圖看看他的臉色。但海雷丁的表情一直平靜到近似冷酷,和鞭打她時沒任何區別。
尼克心裡就像故事裡墨西拿的海底,黑沉沉的沒有底。船長想做什麼事,從來是不動聲色就辦了,說不定只是在等她傷好一點,就把契約拿出來當面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