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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神聖而古老的建築供村民們平時做禮拜、舉行集會時用,但它還有一個隱蔽的用途,那就是宗教裁判所。
天氣炎熱,道路上見不到幾個行人。一個風塵僕僕的少年推開教堂大門走了進去,四處看了看,便在第二排最左邊的木椅上坐了下來。這椅子已經很陳舊了,他撫摸著上面的刮痕和凹坑,低下頭朝扶手底部看去。
刻痕果然還在。
多年前當這少年還是個孩童時,周日的禮拜總會讓他昏昏欲睡。所以他喜歡用指甲在隱蔽的地方描摹,這扶手下面還留有一個清晰的姓名——妮可。
「孩子,你是來懺悔的嗎?」一個面目慈祥的老神父站在他面前問。這個時間禮拜堂空無一人,偶爾有人肯放棄午睡來到這裡,總是會有些心事想要向主傾訴。
「不,神父……」少年摸索著扶手下的刻痕,搖了搖頭。他慢慢揚起臉,向著禮堂中央那個逼真的十字架道:「我是來復仇。」
夜幕降臨,寧靜安詳的村莊突然爆發出一陣陣驚恐的尖叫和哭嚎,幾百個頭扎黑方巾、凶神惡煞的海盜突然包圍了村子,把所有村民從家中驅趕出來,圈禁在村中心教堂前的空地上。熊熊燃燒的火把照耀著二百多張因恐懼而扭曲的面龐,淚水和懇求源源不斷的流淌出來,但這群強盜像岩石一樣無動於衷。
就在這時,一個白皙瘦弱的少年從圈外走了過來,海盜們敬畏的讓開道路,手持火把將他送到空地中間的木台上。這個台子是村中有重大事件需要當眾宣布時才用的,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上面。
「七年前,多尼村曾經發生過一件事。」
少年聲音不大,但除了火把燃燒和女人的抽泣聲,沒有任何人敢於打斷他的發言,這個清冽的聲音便如冬日泉水般緩緩傳了開來。
「有一個猶太商人,他辛辛苦苦奔波了好多年,在外面的世界賺了一點小錢。商人帶著養女來到了多尼,在村外的小山包上建了座小房子,希望在這個平靜的地方隱居下來。」
少年漆黑的眼睛裡沒有憤怒也沒有激情,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可他平淡的話語卻在村民中引起軒然□,人群驚恐的顫抖著,兩個熟知當年往事的老婦當場暈倒在地。海盜們用槍托和刀鞘將試圖逃跑的人趕了回來,強迫他們繼續聽那少年的故事。
「但商人沒有想到,這裡決不是什麼安詳的所在。村民嫉妒他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財產,痛恨他猶太人的身份,想方設法要把他拉到和自己一樣窮困的境地。喜歡造謠生事的人跑到稅務官那裡起訴商人的財產來源不明,四處宣傳他的形貌,編造了他養女是女巫的謠言告知教會。於是商人被捕了,七年前的今天,就在這座台子上,所有多尼村民對他和他的養女進行了公開的審判。八個人手按聖經發誓,曾親眼看見這個女孩兒召喚過惡魔,用詛咒使鄰居的貓狗生病、盤子落地。於是一枚定罪的烙鐵按在女孩胸膛上,她和她的養父被拖進教堂的地下室,再也沒有出現過。商人的財產被沒收到教會,神父購買了葡萄酒和聖餅,大家歡歡喜喜的吃喝一頓,自覺替天行道,又增加了進天堂的砝碼。」
少年緩緩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露出半個藍色六芒星。
「故事到此結束。」
八名男女被海盜拖到台子上,他們因驚恐而失禁,哭嚎著跪倒在地,請求少年原諒。
「和當年一樣,你們有權利受到公正的審判。」少年像法官一樣,向下面的人群揚聲叫道:「有誰,任何一個有良心的教徒,來證明他們的清白?」
沒有人回答。
「有誰,任何一個有良心的教徒,來證明他們的清白?」
少年再次發問。
男人們捂住孩子的嘴,女人不敢讓哭聲溢出嘴唇。
「最後一次。有誰,任何一個有良心的教徒,在上帝面前,來證明他們的清白?!」少年大聲呼喊,火把噼啪作響的燃燒著,但除此之外,仍然沒有任何回音。
台上的八個人漸漸絕望了。他們清楚地記得,七年前,就是在這三聲同樣的問話後,通紅的烙鐵燙在一個小姑娘的胸口。
不要恐懼你的敵人,敵人頂多會殺死你;不要畏懼你的朋友,朋友至多會出賣你;但有一群漠不關心的人們,只有在他們不做聲的默許下,世界才會有殺戮和背叛。
「殺了他們。」少年命令。
火把一個接一個地扔進教堂、住宅、雜貨鋪、糧倉、馬廄,整個小村亮如白晝。村民們被趕出家園,眼睜睜看著多尼在鋪天蓋地的業火中走向毀滅。
尼克站在這所破敗的房子面前,看了很久很久。
這裡承載著她所有美好的回憶,童年,幻想,親情,柔軟稚嫩的一切。叔叔親手打造的鞦韆上歡笑連連,紅色屋頂和乳白色的圍牆如同童話里的伊甸。而如今荒草淹沒了花園,牆壁爬滿藤蔓,玻璃全被打碎,胡桃木的家具一件不剩,甚至連門板也都被村民卸下來留作自用。
最終,她將手裡點燃的火把扔了進去。腐朽的房梁噼啪剝落,老房子很快就被火焰吞噬。火舌舔過庭院裡夜鶯歌唱過的丁香和野薔薇,吞噬隨風飄蕩的鞦韆,最終點燃了屋頂上的小風車,將所有的回憶埋葬。
卡爾站在她身後,什麼話都無法出口。他寫了信,希望她帶手下來參與起義,可尼克卻徑直來到這小村燒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