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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拉下毛巾露出嘴,微笑著說:「看來你還真不喜歡說話。」
「那我給您講個笑話好了。」維克多收回熱毛巾,捏著雪亮的刮鬍刀,在男人臉上仔細操作起來。
「曾經有一個手藝很好的小理髮匠在港口乾活,有一天,一個海盜老爺上門,凶神惡煞地對他說:」小傢伙,你來給我刮鬍子,如果膽敢刮破老子的臉,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小理髮匠有點害怕,但是又不能不為他服務,只好捏著刀子,小心翼翼地為海盜颳起鬍子。「維克多用平靜的語氣講著故事,把紅髮男人的右臉刮乾淨,又轉到左邊。
「或許是天太冷了,小理髮匠的手指凍得發僵,一不小心還是刮破了海盜老爺的臉,那海盜閉著眼睛躺著,還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流血。」
「然後呢?」紅髮男人興致盎然地聽著,「他擰下小傢伙的頭了嗎?」
維克多手指靈活,已經迅速把左臉刮乾淨,又將刮鬍刀移到了紅髮男人的下頷和脖子。
「沒有。小理髮匠心想:」一會兒他起來看鏡子就會發現傷口,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如拼一把。『他趁著刮下頷鬍子的時候,一刀把海盜的脖子給切斷了。海盜老爺的腦袋咕嚕嚕地掉下來,在理髮店的地板上滾來滾去。「就在此時,維克多冰涼的刮鬍刀帖在紅髮客人的喉嚨上,不再移動。
雪片旋轉著天空飄下來,無聲無息地落在同樣血白的屍體上。理髮店裡安靜極了,過了好久,紅髮男人啪啪鼓起掌來:「棒極了,真是好故事!」
男人語氣輕鬆,唇角帶笑,連呼吸節奏都沒有變化。而維克多,則緊張得嘴唇發白。突然,他握刀得手腕被一隻有力的打手抓住了。瞬間天旋地轉,維克多整個人被壓在了潮濕、冰冷的泥地上。
刮鬍刀落在旁邊,連那個男人的一點皮肉都沒碰到,而對方只用一隻手就讓他動彈不得。
「我猜這個笑話你並不常講吧?」男人微笑著說,「割喉的時候,手不能發抖,精力必須集中。」
「你、你到底想幹什麼?」胳臂被很有技巧地反折在背後,稍一掙扎就會劇痛,維克多不想呼救,悶聲問道。
「首先,我確實是個海盜,名字是雷斯?洛薩,一般人習慣叫我海雷丁,今天我不是來刮臉的,船上缺一名有本事的外殼大夫,我聽說城西牛角巷的巴勒理髮店有位合適人選這才冒雪趕過來。你是維克多?弗蘭茨醫生嗎?」
維克多沉默了幾秒,悶聲要求:「放開我。」
海雷丁立刻鬆開他的胳膊,掛著友善的笑容將他扶起來。
維克多毫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氣呼呼地撣身上的泥土。
「憑什麼你覺得我會無緣無故加入海盜團伙?要知道,你們這些人被抓住就是處死,連審判都不用!」
「呵呵,就憑你襯衫袖子上一尺價值兩個弗洛林銀幣的蕾絲花邊,雖然他們舊了點,還是夏天穿的。」海雷丁笑著說,「你的手很漂亮,不是幹活粗活長大的。而那個理髮匠的故事我已經聽過一百遍了,但還是第一次聽到用如此優美流暢的語法來表達。」
維克多緊緊攥住拳頭,這些該死的花邊他早就拆了,但因為冬天寒冷,他又把他們縫了上去,僅僅為了讓手腕得到一點保護。
「家道突然中落嗎?還是犯了錯被趕走了?」海雷丁仔細觀察維克多的表情,然後肯定地道,「看來是後者呢。」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維克多尖酸刻薄地回問,他本來只想以無所謂的語氣來說的。
「雖然不太禮貌……但我看你現在過得並不怎麼舒心。」海雷丁以瞭然的態度說,「上流社會的成員一旦淪落到底層,是很難找到一份合適且體面的工作養活自己的。與其在這種地方長吁短嘆蹉跎生命,不如試試別的發財機會,說不定以後還能回頭對你的家族來上一巴掌。」
「或許我已經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種懲罰性的生活,並且對此甘之如飴呢?」維克多冷冰冰地說。
「哦,醫生,對自己誠實一點吧!」海雷丁揚了揚手,指著掛在門後的外套說,「我剛才走進來的時候,你憤恨的目光幾乎把我的衣服都戳穿了,而它只不過是釘了一排無辜的銀扣子。」
維克多嘴唇緊閉、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
「船員們雖然粗野,但對醫生是很尊敬的,只要有真本事,他們會把你排在上帝後的第二個位置上崇拜。」海雷丁溫和地說道,「至於待遇,我不能保證你能回到昔日的生活,但至少在這樣冷的天氣里,你可以穿著暖和的羊毛襪子喝到熱茶。而留在這個老鼠洞裡,你永無出頭之日。」
維克多單薄的身體微微晃動著,灰色的眼睛被水霧充滿了,似乎隨時都要被一年來從未承受過的重負壓垮。
半晌,他以乾澀絕望的嗓音低聲說:「我無法離開佛羅倫斯,他們一直在盯著我。」
「誰?你的家族嗎?」海雷丁皺眉問道。
「每四個鐘點,就會有一個人來瞧一瞧我,確保我依然過著悲慘的生活。」維克多咬著嘴唇說,「最近的這一次是晚上七點,也就是現在。」
就在此時,市中心高高的鐘塔上,傳來了低沉悠遠的報時鐘聲。
門外寂靜的雪地上,又迎來了另一個走路嚓嚓作響的人。
「你走吧。」維克多臉色慘白地說,「沒有人能反抗他們,你只是個夜裡來刮鬍子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