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聽得此話,胡氏細長的眉微微一皺,立在身側的周媽媽當即會意,低頭出了屋子。
小滿低頭瞥著,暗暗扯了下主子的袖子。
良宵稍垂眸,聽得胡氏問起旁事,一一作答,說了幾句話之後,只見她這母親咳嗽個不停,良美趕緊拿了帕子遞去,好一番母女情深,然良宵卻是有些麻木的,緩緩倒了杯水去。
耳畔縈繞的,是前世國公府的大門緊閉,母親那句「我不是你母親」,刺耳又戳心。
「宵兒,娘記得你院子裡栽了株薄荷,」胡氏沙啞著聲音接過杯盞,眼神期盼,「那東西清涼,娘這嗓子火辣辣的疼,含兩片該是能緩解一二。」
這意思太過明顯,叫她這做女兒的沒理由駁了去。
「女兒這就給您摘來。」說著,良宵便行禮退出了屋子。
待到了庭院,小滿才回頭望了望主院,忍不住道:「夫人,奴婢總覺著不對勁。」
良宵默了會,下意識摸摸喉嚨,並未發癢,卻還是轉頭往左側的抄手遊廊去,「先去二哥哥那,我記著他也栽了薄荷。」
既來了,面子功夫必得做到底。母親處處古怪,那面色蒼白了些,倒也不至於病得下不來床,若嗓子實在疼,郎中斷不至於沒開藥,偏要提起她院子,才是不對勁。
良宵六歲時就單獨辟了住處,她院子在東南角,臨近父親的書房,現今父親出府一年多,那地方空置下來,沒有人氣不說,位置也偏了些。
*
良國公府來人傳信時,宇文寂才下朝回到將軍府,聞言即換了便服往國公府去。
半刻鐘後,隨著下人引進府內。
胡氏已然下了床,由良美扶著在庭院外走動,見到迎面而來的高大挺拔身影,笑了笑。
「小婿見過岳母大人。」行至跟前,宇文寂銳利的視線往四周一掃,沒瞧見嬌妻身影,神色微凝。
「人老了身子不中用,格外想見見你們這些小輩。」胡氏含糊兩句,不忘問:「賢婿可有去皇上那探過信?」
宇文寂神色一冷,五官肅冷時,叫人瞧一眼便少了幾分底氣。
原還自得的良美訕訕別開臉,心裡思忖著這人除了面上端得兇狠,卻是個好拿捏的。
便如她那個蠢笨的妹妹,母親隨便說幾句便乖乖的去了。
便是姨母那處幫襯不上,也還有這層線,就算小顧氏進了東宮也是不得寵,同樣出生國公府,憑什麼就不能納四個側妃?
誠然,經過這幾日的心理煎熬,良美竟已十分坦然的接受下來側妃的名位,憑她的手段……
「小婿人微言輕,聖意已決,怕是再難調轉。」
只一瞬間,良美方才自得的神情一垮,扶住胡氏的手臂驟然攥緊,胡氏聽得此話亦是臉色一變。
三管齊下,已然失策了兩方,若是將軍府這頭也無用,怕是再難逆天改命。
胡氏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問:「賢婿可別說玩笑話!」
堂堂大將軍,手握百萬宇文軍,執掌虎符,那是聖上跟前的頂頂得力的權臣,若他說不上,叫旁人如何過活?
宇文寂音色平平,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朝堂之事,怎容玩笑。」
語畢,胡氏猛地狠狠咳嗽幾聲,保養得體的臉上皺紋顯現,尤其是那雙似淬了毒的眼睛,魚尾紋橫生,到底是四五十的女人,往時春風得意時自是喜笑顏開,瞧不出老態。
如今一連幾次失策……
不,她還有後招!
胡氏堪堪停住劇烈的咳嗽,拿帕子遮掩一二,要對面前這身形挺拔如山的小輩說話,還要仰著頭,話到嘴邊竟又是錯開了視線,對身後的周媽媽道:「方才我叫老三去摘幾片薄荷葉,這都多久了還沒回來,你快去瞧瞧!」
良美跟著嘀咕:「想來衛大哥也去了那邊,許是兩人碰上了也未可說。」
果然,聽到衛這個字眼,宇文寂微不可查的蹙了眉,冷硬的臉龐多了份不悅,「在哪……」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得一道婉轉如琴弦之音的嬌俏聲兒,細細聽來還有透著欣喜。
「將軍!」
幾人不約而同的向左側的抄手友廊看去,眼神不一,有喜有恨。
良宵提著裙擺小跑過來,身後,小滿手裡拿著幾株薄荷葉,手拿摺扇的良景便慢悠悠的跟在最後邊。
「將軍怎麼來了?」良宵先揚笑問宇文寂,而後才對胡氏道:「叫母親久等,全是良宵不對,只因路上遇著二哥哥,多說了幾句體己話,才誤了時候,萬望母親莫要生氣。」
這話說得極妙。
一則,說給將軍聽,她被母親差使去了,二則,說給胡氏聽,將軍尚且在場,母親要顧忌著分寸,輕易不能對她做些什麼。
胡氏本就難堪的臉色更難看了許多,勉強應了聲,五臟六腑翻滾著,話還沒出口便猛烈咳嗽起來。
這回是真咳,蒼白的臉色已然咳紅了,身子也躬了下去
良宵忙道:「周媽媽,快扶母親進屋去呀!」
才將走來的良景也急道:「大姐還愣著做什麼,大嬸母咳成這樣,千萬別吹了風。」
眼瞧這兩人一唱一和,就與小時候一模一樣,和著伙來暗諷她,良美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咬著牙扶胡氏進了屋子。
良宵良景對視一眼,隱隱發笑,然察覺到身旁一道比刀子還凌厲的視線,以及那通身冰冷的氣息,良宵當即抿緊了唇,伸出小手,小心拉住男人寬大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