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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句里現了鋒利,許異原來是忍住了沒開口,這會兒是真不敢開口了——他知道朱成鈞是王孫,但從沒領略過他王孫脾氣的這一面,嚇住了。
展見星淡淡幫了句腔:“姚莊頭不必擔心,帳冊全不全,怎麼看是九爺的事,您這裡沒有的,九爺可以向大爺要。九爺不是苛刻的人,那些都不與您相干,您只管把這裡有的拿來就是了。”
姚進忠一時僵在原地。他以為朱成鈞此來不過隨便走動走動,看他來時跑得一陣風的樣子也不像多有城府,他馬上請安,把莊子能拿出來的好東西全招待上來,就是想一頓馬屁把這新主子拍暈了,轉一圈玩樂呵了就走,少年小貴人麼,懂得什麼,就是王府里的親王郡王們,也不見得懂莊稼上的事。
不想他不懂歸不懂,卻非常會要東西,張口就要了帳冊,帶來的幫腔也不是個善茬,一句連一句直接就頂了上來,讓他連個糊弄的退步都沒有。
少年也許無知,鋒芒卻是獨屬。
這讓姚進忠感覺照面還沒一刻鐘,他肺都被頂疼了。
“那,小主子稍候,老奴這就讓人取來。”姚進忠再干站了片刻,實在沒有可推脫的餘地了,只好轉身出去。
朱成鈞叫許異:“你跟他去拿。”
許異頭一回得他吩咐辦事,縱然不懂,也忙鄭重地應下了:“是。”
緊緊跟去姚進忠身後,背影都寫滿使命感。
等他們都走了,展見星面上撐出來的淡定也沒了,忙問朱成鈞:“九爺,我剛才那句話沒說錯吧?”
她比許異裝得好,但心裡也不是那麼有底,畢竟生人生地方,頭一回幫忙辦差事,她不確定自己的分寸拿捏怎麼樣。
在這方面,朱成鈞要比她強得多,他再不被欺凌再不受重視,也是王族,打小浸淫其中,出身見識都不是平民可以比擬的。
“沒錯,錯了也沒事,你愛說什麼說什麼。”朱成鈞的真面目也露出來了——但他不是生澀緊張,而是坐不住,把一盅茶喝了,就站起來招呼展見星,“走,我們出去逛逛。”
展見星松下心神,答應了,跟他出門。
朱成鈞沒走遠,抬頭望了一下,繼續往外走,走到院子外面時就停了下來。
鄉下地方大,院子敞闊,院門也不小,門前一左一右,各植了一棵槐樹。
這兩棵槐樹應該種了有些年頭了,十分高大蒼勁,樹幹粗壯,樹冠蔥鬱,正是暮春時節,一串串潔白的槐樹花從嫩綠葉間垂掛下來,幽香襲人,豐茂喜人。
朱成鈞扭頭道:“這個花不錯,我們摘些回去熏屋子。”
展見星微笑了一下:“九爺,這是好東西,不但可以熏屋子,還可以做吃食,我娘用它包過餃子。”
朱成鈞眼睛幽幽亮了一下:“是嗎?”
展見星一時未解他那個問句的隱藏含義,道:“九爺,你等一等,我去找根竹竿打些下來。”
槐樹花雖用處多,但正常年景里不是值錢物事,展見星在南邊時,巷子口種了一棵,盛開時節多的是小娃兒爬上去摘了玩,故此朱成鈞要,又本是他莊上的出產,她也沒顧慮什麼。
她進院子轉了一圈,卻沒找著合適的竹竿,只好出來:“九爺——?”
朱成鈞從高高的樹冠里探出身來:“幹嘛?我正要喊你,你把衣襟張著,我拿不住那麼多,你接著。”
他手裡已經摘了三串槐樹花,嘟嚕著擠在一起,香得又幽靜又霸道。
展見星:“——!”
她站著震驚得忘了動,於是三串槐樹花直接砸到了她仰起的臉上。
這一砸才把她砸醒來,她手忙腳亂去撿,又混亂道:“九爺,你怎麼爬上去的?你會爬樹?”
她就一轉身的功夫,居然爬這麼高!
朱成鈞在樹冠里道:“爬樹有什麼難的。”
他蹲在一個枝椏里,伸著手臂,動作不停,很快又摘了數串槐樹花,要往下丟。
展見星原還想說什麼,比如他這麼大了怎麼還做爬牆上樹的勾當,被鬧得來不及張口,只得忙把衣裳下擺展開,去兜他丟下的花串。
很快兜滿了,她奔去牆角暫時放下,又忙回來,仰著頭抽空提醒:“九爺,你慢些,那根枝條太細了,你別踩,別出去——哎!”
朱成鈞仿佛要跟她作對,也仿佛是享受她在底下的緊張關切,偏偏伸長腳踩出去,把那根枝條尾巴上掛的兩串花都揪了下來,才得意地縮回了腳。
他悠悠閒閒的,展見星在底下左右奔跑,又提著心,倒把汗都累出來了。
終於朱成鈞玩夠了,抱著樹幹滑了下來。
展見星鬆了口氣,轉頭去看牆角:“九爺,這麼多足夠了——”
她卡住,因為等她扭回頭時,發現朱成鈞抱著另一棵樹蹭蹭又上去了,她這回算是見證了他是怎麼爬上去的,靈猴一般,恐怕她就在底下近前也攔不住。
“你過來,這裡還有。”
展見星欲待不理他,朱成鈞直接就沖她身上丟,他不怕糟蹋東西,她怕,只好陷入另一輪疲於奔命里。
她把脖子都仰酸了的時候,終於姚進忠和許異帶著兩個漢子抱著滿懷的帳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