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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朱成鈞倒很淡然,他的善惡觀與常人仍是有點分別。“你要是想看那種錢,等你的衙役抄回來就好了。說是叫他們去查封,手腳能幹淨就怪了,你問他們要,肯定拿得出來。”
“賭坊——”
展見星沉吟了一下,她要求自己立身清正,但也明白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真把手下人的油水全扣完了,她這個縣衙就得散架,因為朝廷事實上給這些人的工食銀很少,崇仁這裡每個人一年就幾兩,這還只是有正編的,若是跟在正編後面的白役,更慘,分文沒有,全靠出門辦差時收的各種規費維持生計。她上任一個多月已經知曉,要求底下的小吏也清如水,那其實是砸他們的飯碗,並不可取。
“不必等他們回來了,我現在過去。”展見星下了決定。
朱成鈞要跟她一起:“我也去看看。”
展見星奇道:“我們不是不合嗎,可以一起出門?”
朱成鈞道:“怎麼不能,他們把我打成這樣,我去看看他們怎麼倒霉不是很合理嗎。”
展見星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無語——行吧,他說打成怎樣,那就是怎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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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
坊主往縣衙去得急,之前打翻的桌椅錢物等都沒收拾,只是留了幾個打手看管,這查封令查封的不但是物,也是人,奉命前來的兩班衙役把幾個打手捆起來丟到門外以後,就如猛虎出閘,衝進賭坊大飽私囊起來。
可惜好景不長,腰包剛剛揣鼓,小縣尊就來了。
展見星站在門口,往裡打量一圈,平靜道:“都出來。”
林開運手裡還抓著一個白玉扣,也不知是哪個客人押的賭物又或是先前躲避鬥毆逃走時倉促間遺下的,他和羅順對視一眼,心裡一百個不捨得,到底不敢當著上官的面明搶,磨蹭著往外走。
他們都出來了,後面的衙役一個連一個,也跟著慢慢出來,歪七八扭地站著,姿勢都很礙觀瞻——因為身上多少都揣了點東西。
展見星道:“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把身上不屬於你們的東西通通拿出來,放回去。”
衙役們臉色立時都難看了起來。
林開運陪笑道:“縣尊,您年輕,不知道,這天下哪兒的雲彩都一個樣,這樣現成的油水都不叫兄弟們沾一沾,我們不能喝西北風去啊。再說,餓著肚子也沒法替縣尊辦差不是。”
展見星盯著他:“本官話還沒說完。”
羅順聽著有縫,忙把林開運往後一攘,道:“他不懂事,大老爺您說,小人們聽著。”
“第二,你們現在身上有什麼,本官只當做沒看見——”
這一句一出,衙役們的眼神紛紛亮了起來。
“但是本官任內,不能聽見你們橫行鄉里魚肉百姓的不法之事,倘若有人來告,查證屬實,有一個算一個,脫下這身衣裳,換人來做。”
林開運大驚,伸頭道:“什麼?縣尊,這萬萬不可!”
羅順面色沒怎麼變——有那麼容易的嗎,縣老爺就算是過江龍又怎麼樣,碰上了地頭蛇,那也得盤著。
“本官知道,你們這身衣裳父傳子,子傳孫,快傳成世襲的了,比本官這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有底氣得多。”展見星繼續道,“但是本官真想做,必然做得到。行了,你們選吧。”
若是沒有選項,直接就威脅他們干不好就扒衣裳,衙役們心裡沒有舒服的,指不定當場就要琢磨起怎麼和她作起對來,但腰包里的外財還熱乎乎的,有錢撐腰,那腰杆其實反倒硬不起來——因為眼下還並不屬於他們。
非得把這腰彎下去,才能穩落袋中。
這腰不難彎,林開運摩挲著掌心的白玉扣,心裡頓時就活泛開了:這樣好的成色,敲十家百姓也敲不出來,新縣尊看著年輕,行事橫衝直撞,但不是全然不通人情,該松鬆手的時候,他倒也肯松一松,跟他後面混,日子不一定多難過——
林開運想好了主意,就大聲道:“小人們怎麼敢和縣尊別苗頭,自然縣尊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有了帶頭的,後面就好辦了,到手的財物又有哪個捨得吐出來,衙役們紛紛把腰包攥得緊緊的,陸續表了決心。
羅順嘆了口氣,最後一個也表了,他倒有心再爭一爭,他們才來多大會功夫,那賭坊里好東西還不知有多少呢,但別人都軟了,他一個當出頭的椽子,那是找著先爛。
朱成鈞帶著秋果,繞著賭坊附近轉完了一大圈,這時走了過來,道:“展見星——”
展見星聽他口氣輕快,不由轉頭跟他使了個眼色:不是說好了裝不合?誰不合是這個語氣。
朱成鈞掃了一圈眾衙役,頓住,他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衙役們見他遲遲不開口,都悄悄好奇地偷瞄著他。
崇仁上下對這位郡王是聞名已久了,他遲遲沒露面,終於出現,簡直像是從天而降,直接降到了公堂上。
再沒有比這更離奇的出場方式了,他脾氣似乎還不太好,看看一個人就把那些打手打成了什麼樣,縣尊扛著不肯建的就是他的王府,哇,看他們縣尊這小身板,不知道禁得起郡王的一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