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王長史苦笑道:“是,府台正當壯年,與我這種枯朽之人不同,自然是還想奮發上進的。”
羅知府微微一笑,並不管他話中深意,轉而道:“此事楚翰林不可不知,需邀他一同見證。”
王長史正欲多拉幾個人來,以便分薄自己頭上的責任,對此倒是沒有意見,忙道:“正是。”
在王長史的帶領下,他們沒有驚動什麼人,順利地來到了位於東路的紀善所里。
楚翰林的屋子以及旁邊闢為學堂的屋裡都亮著燈,第二間屋子門扉半敞,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朱成鈞伏案的背影。
展見星驚訝地頓住了腳步——他居然回來了,還老老實實地在這裡抄寫!
楚翰林這時端著茶盅正從自己屋裡出來,見這麼一串人忽然出現,面露意外:“王長史,正清兄,這麼晚了,二位怎麼過來了?”
羅知府轉了下頭,示意展見星跟上,然後就帶著她走到屋前明亮之處,指著她的脖間道:“潛德你看。”
楚翰林定睛一看,頓時失聲——這麼重的扼痕,不可能是一般玩鬧,就是衝著殺人害命去的!
他回過神,伸手把展見星一路拉到屋裡朱成鈞身旁——燈點在他桌上,這裡光線最好,楚翰林看得更無疑問,出口疾聲問道:“怎麼回事?我先前過來時見你不在,問了九郎,他不知你去了何處,再問別人,門房上說看見你出府了,我以為你家中有事,便沒多管——卻怎會如此?!”
展見星喉嚨被掐傷了,不能多說話,羅知府三言兩語替她把事說了,楚翰林聽得皺起眉來:“張冀?”
他轉頭看向還慢吞吞在抄寫的朱成鈞:“九郎,來叫走展見星的是你的內侍,你怎會告訴我不知道?”
朱成鈞沒抬頭,道:“他沒告訴我他又來叫人,我怎會知道。”
秋果原縮在角落裡無聊地打盹,此時趨步出來,道:“先生,張冀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們爺在大爺那挨訓呢,我去給爺找糕點墊肚子,也不在。我說句實話,張冀到我們爺這也就半個來月,日常都是我服侍爺,爺不怎麼吩咐張冀,就吩咐他,恐怕也支使不動。”
羅知府沒怎麼管秋果,微帶懷疑的目光從朱成鈞伏著的背影上掃過。
展見星與他雖然身份懸殊,但也算朝夕相處的熟人,出了這樣大的意外,他怎地鎮定如此,什麼反應也沒有?
楚翰林看出來了,低聲說了一句:“九郎就是這樣性子。”
到底“哪樣”,他也說不太清楚,展許與朱成鈳三人的脾氣都明白得很,獨有這個聖旨配給他的正牌學生,身上好像有一種游離般的氣質,在他自己的家裡都過得置身事外似的。
羅知府便暫且放下,問朱成鈞與秋果道:“那你們可知這個張冀現在何處?”
秋果表情茫然:“不知道,我拿了糕點來,就一直陪在爺這裡了。沒再見著張冀。”
楚翰林道:“會不會偷偷回去住處了?他一個內侍,也無處可去。”
羅知府沉吟著:“這得是他還活著的情況下。展見星說當時不知出了什麼事,他睜眼後只見到張冀倒在地上,不知他是死是活,若是已經身亡,屍身可能還在原處。”
他轉頭問展見星:“他把你引到何處下的手?你能帶路去看一看嗎?”
展見星遲疑搖頭:“小民逃得性命後慌不擇路,只知奔著有燈寬敞的道走,僥倖跑了出來,再想回去,恐怕難了。”
這一半是實話,朱成鈞當時警告完她以後,轉身就走了,她下意識跟在他後面,跟了一段發現了中路的正道,朱成鈞回頭指了指,在一片窒息的黑暗裡,他沉默的背影像一盞救贖的明燈,他一指,她就照做了,跟他分道自己走出了府。
現在回想,那段路途實是迷霧一般,劫後餘生的恐懼令得她的記憶都是模糊的。
“那就先去九公子那裡看一看。”羅知府的思路很清晰,轉向秋果道,“小公公,勞煩你帶個路,最好九公子也一同過去。另外,張冀來引走展見星時既然自稱是奉了大公子之命,那不管是真是假,也需見一見大公子金面,核實一下。如果張冀沒回住處,需要在府里尋找一番,更要徵得大公子的同意。”
說最後一句時,他目視著王長史,王長史自知甩不脫,嘆氣道:“知道了。不過審案不是我的專長,等見到大爺,府台要怎麼說我可不管了。”
羅知府也不勉強他,點點頭。
朱成鈞卻表示了異議,他終於直起身,轉過頭,手裡還抓著筆:“我不去,我的字還沒寫完。”
啪嗒。
從他的筆尖滴下一大滴墨,迅速在他面前已經寫了半張的宣紙上暈開一個墨團。
朱成鈞察覺到,低頭一看:“……”
他看上去僵住了,表情變得有點可怕。
楚翰林哭笑不得:“九郎,我告訴過你好幾次了,不要為了圖省事,就一下把筆毫上的墨沾得太飽滿,這樣很容易污了紙,白費了之前的工夫。”
羅知府打了個圓場:“罷了,原是我們打攪了九公子。”又向楚翰林道,“潛德,我替九公子求個情,這剩下的抄寫就免了罷,他能堅持到這時候,可見雖有過錯,已然改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