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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見星便啞口無言了。
朱成鈞心情不錯,倒沒跟後面窮追猛打,片刻後展見星自己找回了理智,她得承認,方學士這件事本身沒有做錯,能在這時前往大同主持邊市的最合適人選,非朱成鈞莫屬。
她就只有嘆了口氣:“王爺,你別生方閣老的氣——他,唉,他也沒有惡意。”
朝事就是這麼複雜,有時算不清誰對誰錯,只能說是立場不同。
朱成鈞道:“我沒生氣。他那算得了什麼。”
與他生平所歷的那些陰謀艱險比,方學士的手段甚至稱得上體面了,行的是陽謀,他沒有什麼可著惱的。
展見星放下心來,道,“那邊市要務,就都託付王爺了。”
朱成鈞沒回答她,卻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展見星嚇一跳:“我,這——”
“不願意就算了,又沒逼你。”
他這句話說得隨意,展見星沉默了,她清楚知道她不會答應,但拒絕以後,她也是真的不舍。大概只能說一句,世事難得兩全。
“我給你寫信,你要回我。”
展見星回過神來,應道:“我當然回。”
“誰欺負你,你告訴我。”
“嗯——其實沒有人欺負我。”
她今年二十六歲,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非常非常難嫁以至於徐氏都死了心由著她去了,但在官場上,還是一個年輕的起步階段,主要任務是攢資歷,她是天子近臣,講官身份更清貴,時時能往皇帝耳朵里勸諫,一般官員交好她都來不及。
——之前被泰寧侯掃進去那一遭,實則是因為朱成鈞的帶累,泰寧侯本身的目標並不是她。
朱成鈞搖頭:“你把別人想得太好了,世上什麼時候也缺不了惡人。即使是皇上,他現在也許不錯,可是他那點年紀,變數太多了,你根本預料不到他會長成什麼樣子。”
展見星不甚贊同,道:“怎麼預料不到?內閣的先生們都說,皇上小小年紀,已有明君之相。”
“那是學的一個表相。”朱成鈞不客氣地道,“他心眼多得很,真寬仁澄淨的人,不是他那樣,是你這樣,你自己覺得你和他像嗎?”
展見星莫名而又哭笑不得:“王爺,你——你想誇我便誇了,非要說皇上的壞話做什麼,他還是個孩子呢。”
“我沒說他壞話——我不會說我自己壞話。”朱成鈞道,“他不像你,但是有點像我,所以我提醒你。”
展見星這下真的訝異了,她從前有過這個感覺,但她沒想到朱成鈞也這麼覺得。朱英榕在使弄心機這一點上,確實令她覺得熟悉,他手段還不到那麼純熟,往往讓她看出來,她驚訝他的聰慧,也有點愛屋及烏地憐愛他。
她從來沒從另一個方向想過:那就是朱英榕這一面本身的可怕。
譬如多疑這個毛病,放在一個帝王身上絕不是件好事。
她終於明白了朱成鈞的意思,點頭道:“我知道了,王爺。不過皇上身世如此,難免不安,待再大一些,許就好了。像王爺,現在不就開懷了許多。”
其實朱成鈞根本沒好,他還未雨綢繆了好幾年地往朱英榕身上扣黑鍋呢——展見星一想就覺得好笑,不過這麼一順,倒解釋了他那麼編排朱英榕的緣故了。
疑心病這麼重,朱英榕真像他,可不壞事嘛。
她那句誇讚,也因此沒多少誠意,但朱成鈞沒聽出來,他在春日陽光里轉過臉來:“嗯?那我現在是你喜歡的男人的樣子了?”
他們這時早已出了午門,這辰光官員們多在各自的值房當差,宮外闊大的步道上既沒有什麼官員行走,普通百姓也不被允許靠近,所以他們才能議論了小天子幾句,聽見再提起這個話頭,展見星也沒那麼緊張。
她心頭只是湧上一陣熟悉的懷念,又有一點衝動,這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又何必再吝惜一訴胸臆?
她停住了腳步,然後又往後退了兩步,道:“從來都是。”
說完轉身便走。
青袍在春日下閃耀,背影瘦而挺拔,又有那麼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朱成鈞沒追上去,他完全愣了。
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抬起手來,摸了摸心臟,向前繼續走了。
他的步子當然不像逃走,像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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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日到來之前,和談文書正式敲定,瓦剌使者趕忙離去,朱成鈞也隨之返回了封地大同。這意味著,開邊市之事再沒有爭論的可能。
大部分人對此沒什麼意見,即便是本來不贊成開邊市的人,見能利用這件事順理成章地把外藩從京中請走,這帳里外里一算不虧,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
初夏,京城在逐漸起來的燥熱中恢復了平靜。
錢太后作為現今的後宮之主,越來越進入了角色,她養育二皇子,也十分關心朱英榕,隔簾請來講官過問他的學業。
展見星作為講官之一,也曾應召過,她與其他講官一樣,對朱英榕這樣的學生只有誇讚的,錢太后不大放心,仍問了她不少問題,展見星一一答了,並順便領了份賞賜,才回去文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