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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見星也不去,乘著過年這幾日工夫,她趕著把前陣家裡出事時丟下的功課補一補。
屋外仍是隆冬,滴水成冰,不怕冷的孩童笑鬧聲時時響起,屋裡棉簾垂下,徐氏和展見星縮在燒得暖洋洋的炕上,安靜地各做各的事。
徐氏專心致志地縫著一個裝書的包袋,這包袋展見星本來有,不過徐氏怕她去從貴人讀書,原有的那個太簡陋了遭人小瞧,所以精心替她縫一個新的。
展見星對此無所謂,她默念完一章,一抬頭,見徐氏手裡那簇蘭草才多出了半片蘭葉,便道:“娘,這袋子只要結實,能多使一陣就成了,不用做那麼細。難得清閒,你多歇一歇。”
徐氏道:“那怎麼成,你如今大了,身上的物件該體面些了。你看你的書,娘閒著也是閒著,這東西做起來又不費勁,只是娘手笨,做得才慢了些。”
徐氏確實不擅女工,不然不會被逼到開饅頭鋪了,做饅頭看似不起眼,實則是樣體力活,和面剁餡,樣樣都不輕省。
徐氏想了想,又道:“星兒,你要是想學,娘教你,娘雖然不精通這些,但你學一點也不壞——”
展見星馬上把頭低了下去,一本正經地道:“娘,不說話了,我看書呢。”
徐氏不由失笑,沒勉強她,也低了頭,繼續繡起自己的蘭草來。
閒適的日子過得很快,徐氏一共做了兩個包袋,一個修竹,一個蘭草,剛做好,初十就到了。
展見星早早起來,提著新的蘭草繡包袋,在徐氏擔憂的目送之中,往代王府的方向走去。
大半個時辰之後,她在九龍壁前遇到了氣喘吁吁的許異。
許異是一路跑著來的,頭上蒸騰著熱氣,很有活力地向展見星打招呼:“這麼巧,早啊!”
展見星回應:“早。”
兩人會齊了一起進府,他們上回來時已在門房處認了臉,倒無人阻攔,但小廝沒拿他們兩個半大小子當回事,不想領路吹冷風,只叫他們自己走去,兩人只得從記憶里扒拉著上回的印象,摸索著往紀善所走去。
時辰尚早,兩人一邊走一邊聊了起來,許異是個好說話的,展見星沒怎麼問他,他巴拉巴拉把自己扒了個底掉:“上回我好像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家落籍入的是軍戶,本來我該接我爹的班,做個軍丁,這份營生苦得很,要前程得拿命拼,我爹娘捨不得我,聽人說羅府尊張榜召伴讀,召了好些天都沒有滿意的,就想送我來碰個運氣,萬一選上了,我就可以正經跟先生讀書了,萬一再運道好,能考個進士,以後就不用做軍戶啦。”
展見星點點頭,懂了。
大同作為邊鎮,生活在這裡的居民十之七八都是軍戶,如展家這樣的民戶倒是極少數。這軍戶制度是從太/祖爺那會兒傳下來的,十分簡單粗暴,大致來說就是:一人從軍,全家軍戶,世代軍戶,爹死了兒子上,哥哥死了弟弟頂,直到全家男丁死絕,變成畸零戶。
這麼要命的制度實行了幾十年,在衛所兵丁忍受不了出現逃亡之後,終於豁出了一道口子:科舉。
能金榜題名,就能把戶籍從軍戶轉成民戶,從此逃脫這詛咒一樣的世代軍役。
對一般軍戶來說,這近乎不可能,求學所需的費用就是一大負擔,在求學的過程里,還必須保證家中有人在衛所服役,也就是說,倘若許異的父親不幸出了什麼意外,那許異馬上就得頂上,沒有任何商榷餘地——除非他已經考中進士。
展見星聽得心有戚戚,看來活在這世上,誰都不容易。不過她也明白了羅知府為何會挑中許異,許異的目的比她還單純,就是為了努力讀書來的,讀不讀得出來且另說,起碼不會為了討好王孫就跟著王孫胡鬧,或者直接把王孫往邪道里拐帶。
“——我想考個秀才,我和我娘的日子以後能好過一點。”展見星也吐露了一點自己的志向。
許異很高興:“那咱們一樣,以後一起好好念書——”
“嗚嗚……”
兩人正說得投機,忽然側後方傳來了一陣哭聲。
許異:“——呃?”
他奇怪地扭頭望去,他們這時剛拐入左路的一條道,只見原來那條正道的後方行來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穿著利落體面,後面則是個十七八歲的丫頭,丫頭穿得也不差,但衣裳有些凌亂,捂著半張臉,哭得淒切無比。
婦人使勁拽了丫頭一把:“快著些!還賴在這裡做什麼,大奶奶叫你去伺候大爺,不是叫你伺候到枕席上去的,這會兒後悔,晚了!”
丫頭只露著半張臉,也看得出姿容俏麗,她哭著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少廢話,什麼沒有,大爺還能冤屈了你?不要臉的小賤人,孝期里寬衣解帶的勾引大爺,這會兒裝清白,幸虧大爺立身正,馬上叫人把你攆了出來,不然名聲都叫你這小賤人敗壞了!”
婦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聲音放得宏亮,一串話說得一氣呵成,又是這樣的內容,遠近幾個路過的下人都被引得靠近過來,一邊聽著,一邊一眼一眼地往丫頭臉上打量。
丫頭受不住,哭得要倒在地上:“倪嬤嬤,我真的沒有,我要去見王妃娘娘,我就是出去,也不能背這樣的髒水,這叫我還怎麼活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