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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展老爺子展老太太說話,展三叔先熱情地道:“你去吧,讀書要緊!朱老爺的事你再不必操心,都包在三叔身上,什麼告不告的,傻子才聽他的話呢。”
展大伯沉了臉。
展三叔哈哈笑道:“大哥,我忘了,你別往心裡去,我可不是說你傻。”
展大伯臉仍沉著,朱成鈞卻忽然於此時道:“為什麼不告?去告。”
他來了這麼大一會功夫,進進出出,頭一遭對著展見星之外的展家人出聲理睬,展家諸人一時都愣住。
展三叔尤其受寵若驚,站起來陪著笑道:“爺,我們都已回過味來了,您放心,我不告,我們家人也不告!我們跟朱老爺雖是一個村住著,但他眼大心高,從沒和我們有過來往,您要還是惱怒,只管放手對付他,我們家再沒二話。”
朱成鈞道:“我是土匪嗎?什麼對付不對付。”
展家人:“……”
——你比土匪可怕啊。
“我叫你去告朱老爺。朱老爺的兒子科場舞弊,朱老爺本人意圖誣陷,這兩個人上樑不正下樑歪,聯手干涉掄才大典——”朱成鈞慢慢道,“他們不該告嗎?”
他將一個人望住時,有種凝著的霸道,展三叔在他的目光之下不覺就點了頭:“該,該——啊?”
他回過神來結巴了,“我我告朱老爺?!”
展見星也驚著了,一個縣試而已,朱成鈞就能給他倒霉的同姓朱老爺扣上“干涉掄才大典”的罪名,這要成立,能直接把朱老爺送上菜市口!
她忙道:“九爺,不至於此。”
朱成鈞道:“怎麼不至於?我又沒冤枉他。”
展見星倒也不是心軟,要不是鐵柱報信,這會兒前程盡毀的就是她了。
她只是道:“九爺,但以我三叔的出身,他說不出來這種話,到縣衙里,袁縣尊一聽就能聽出不對,反而橫生枝節。”
朱成鈞想了想,似乎有理,才向展三叔道:“那好吧,你自己看著說。”
展三叔十分忐忑:“爺,我們跟朱家——我們比他家差遠了,去告他,他肯定會報復我們的。”
“那你就告訴他,是我叫你告的,他不服,叫他來找我。”
有代王府撐腰!
展三叔的腰立馬就直起來了:“那行!”
不但行,一想到可以斗一斗村裡有名的大戶,展三叔那顆本來就不很安分的心還激動地跳了起來,搓著手,按捺不住地走了兩步。
展老爺子坐不住了:“老三,你可別亂來。”
“哎呀,爹,我有數,你老人家別管。”
接下來,就是展家內部商量怎麼斗大戶的問題了,展見星和朱成鈞沒再多說,說了反而壞事,以一般正直些的地方官來說,倘若發現案件里有來自更高層的外力插手,那其實反而會稍微偏向弱勢的那一方。
展家以最樸實的農家面貌去告狀,話說得越粗陋,越容易讓人忽視展見星背後所牽連的代王府勢力,坐堂官的同理心也就越容易被激起來。
畢竟十年寒窗,誰是容易讀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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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展三叔帶著展老爺子,往縣衙門口一跪,遞了狀子。
展老爺子實在是不想來,拗不過兒子死拉活拽把他拖了來,展三叔哄他道:“爹,不要你老人家說話,你就去就行了,話都我來說!”
展老爺子氣道:“那你非叫我去做什麼?”
展三叔理直氣壯道:“你去了,縣尊才能更同情我們家啊,你看我身強力壯的,往那一跪,不像個樣,你老人家一跪,那就不一樣了,縣尊一看,哎呀,這家人真可憐,朱老爺真不像話!”
要不是展老太太雖然年歲大了,也算女眷,跑縣衙來不太好看,他能把展老太太都拖來。秉著一顆本就有的不安分想搞事的心,展三叔以自己的精明安排了一切,得到了袁知縣的重視,因又涉及縣試要事,袁知縣當天就讓衙役下鄉把朱老爺給傳來了。
判案的過程沒什麼可說的,前因後果俱全,滿村人都可以作證朱老爺確實去了展家,賴也賴不掉,因為展家人及時出首,沒有造成嚴重後果,袁知縣就發了個公允的判決——當堂打朱老爺四十大板,他原來要用來收買展家的五十兩銀子,作為賠償,賠給展家人。
自家快到手的小秀才無恙,五十兩還仍舊落袋,展三叔歡喜地咚咚直磕響頭,又喊了無數聲“青天大老爺”。
堂上還在一五一十地打著朱老爺的板子,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隱在其中的展見星沒有興趣再聽朱老爺殺豬似的哀嚎聲,拉一拉身側的朱成鈞,道:“九爺,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他們是中午抽空跑出來的,還得回去上課。
回去的路上,展見星若有所思。
朱成鈞道:“你想什麼?”
展見星道:“想九爺的用人之道。”
朱成鈞沒明白:“啊?”
“我只想到借用大伯與三叔在利益上的矛盾,但沒想到還可以進一步借三叔的力,去還擊朱老爺。”展見星回想著剛才公堂所見,認真地琢磨著,道,“世上有好人惡人之分,但原無不可用之人,只看有沒有用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