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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人又飛奔回家去。
徐氏知道今天放榜,確實正盼著,她已經知道了院試結果,這樣的喜事,便是展見星一時沒回來,自然有想討賞錢的跑來報喜。
徐氏足應付過了三四撥人,才等來了展見星,忙把她拉進屋裡,暫將家門關起。
“星兒,你中秀才了?”
展見星眼角眉梢都漾著喜意,點著頭:“是,娘,下個月我就可以進縣學了,等年底歲考時我好好考,若能連續兩次考在一等,就能晉為稟生,以後每月可以從學裡領六斗米,娘,你不做生意也夠過活了——”
徐氏不想打斷女兒,但聽她說了這麼一串還停不下來,對未來的設想與她完全走了個背向,終於忍不住道:“星兒,你在說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了,等你考中秀才,好開路引了,我們就離開大同嗎?”
展見星一怔,滿腔喜悅如被冰雪潑下,頃刻凍結。
“娘,”她有點小心翼翼地道:“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們不用怕大伯父他們了,我有辦法對付。”
一無所有時,面對一個小土丘也會覺得高大,但當自身強大起來時,土丘就不過是土丘,邁過去就是了,不必靠逃離才能解決。
她在下考秀才這個決定時,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現在她真的擁有了力量——哪怕還很弱小,已經篤定地自信,她可以做到。
徐氏失魂落魄,向後跌坐到了椅子裡,喃喃道:“果然,果然……”
女兒果然已經變了。
知女莫若母,發生在展見星身上的變化,她又怎會感覺不到?
展見星有點嚇到,蹲下來:“娘,你怎麼了?”
徐氏失神地看著她,高束的發巾,深青的襦衣,光潔的臉龐,一身清冷文雅的氣度,若不說破,誰想得到她竟是個女兒身?
“星兒,你如今回來,娘偶爾眼花,將你看岔了,都會疑惑我是不是生的其實是個兒子……”徐氏想笑,兩行淚卻撲簌簌落了下來,“但是,不是啊。”
不是啊。
可是她卻沉迷進了這條不屬於她的道里,怎麼辦啊。
徐氏覺得自己心要碎了,她不忍心用力斥責展見星,可是又決不能讓她往那條看不見未來的路上去。
“娘……”
展見星跪了下來。她的眼圈也紅了。
相依為命的母女,她們縱然不能互相理解,可對於彼此的心意,至少總是明白,用不著長篇大論地互相剖白。
展見星在之前心中尚存一絲僥倖,她覺得她也許可以說服徐氏,她想告訴徐氏,她看完了整本《大明律》,都沒有對她易釵而弁的懲罰,她小心一點,謹慎一點,她可以試一試,她拼盡全力,她想去走那條不該她走的道——
她說不出來。
徐氏撫養她長大有多麼不容易,她怎麼能這樣由著自己的性子,去傷母親的心?
徐氏倘若罵她一頓,她還能好過一點,還能爭辯兩句,可是徐氏只說了一句,就默默流起淚來,這淚砸在她的心裡,燙得她灼痛。
“娘,”她終於開了口,用哽到嘶啞的聲音道,“我不考了,你放心。”
徐氏陡然發出一聲尖銳的抽泣:“娘對不起你,都是娘沒用——”
“娘,別這樣,別這麼說。”展見星伏在了她的膝頭,掩去奪眶而出的不甘的淚。
一刻鐘之後,兩人終於平復了情緒。
小心翼翼說話的變成了徐氏:“星兒,你跟代王府告別一聲,我們儘快走吧,留在大同,你三叔之前又鬧了一場,我總是不放心,最好離他們遠遠的。”
她說的是展三叔之前跑縣衙告的那一場官司,雖然展見星並未吃虧,但於徐氏眼中,總是展家人又不安分,誰知道他們哪天又想出什麼害人的點子。
展見星斬斷了自己內心的嚮往,正處於對一切都覺得淡漠的時候,空洞地應了一聲:“好。”
走,就走吧。
留在大同,看著與她擦肩而過再也不能列席的縣學府學,也許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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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恍惚地重新回到代王府的時候,展見星才驚覺了一個問題。
她要怎麼向楚翰林,又要怎麼向朱成鈞開口?
楚翰林還好說,找個投奔遠親的藉口將就能混過去,朱成鈞要怎麼辦。
展見星有預感,這種藉口對他絕對無效,她感覺得出來朱成鈞對她的依賴,這依賴起自她曾有的維護,深刻在兩年多的朝夕相處,不要說朱成鈞不會同意,就是她自己,叫她說走就走,她也捨不得,她和朱成鈞之間的相處主僕成分很淡,倒是與尋常的朋友差不多,在朱成鈞之前,她因為性別的問題,也沒有什麼玩得來的好朋友。
在猶豫里磨蹭了一天,她怎麼也張不開口,而隔天,代王府里出了件事,讓她暫時逃避了過去。
代王妃,薨了。
這位無力約束子孫的垂暮王妃臥病多年,終於在一個秋夜裡與世長辭。
展見星沒想出離開代王府的藉口,倒是找到了多留一陣的藉口,王府有喪,她也算受王府恩惠,總不能在這時候離開吧?
徐氏能說服她已算滿足,並不逼迫,聽了便道:“那過一陣吧,等人家的喪事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