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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終於來了——
誰知他莫名其妙居然很雅致似的,話鋒一轉去聊起了養花來。
“臣不事花草,不懂那些。”她有點糊塗地回應道。
“不懂不要緊。”朱成鈞頓住了腳步,向著她轉過身來,聲音低沉含笑之中,蘊著一種不容置疑,“我的蘭花喜歡長在野外,那就讓她長在野外。”
“但是,她應該要知道她是我的花,不能跑到任何別人的院子裡去,對不對?”
“……”
他們這時已走出午門,那股桂花香漸漸淡去,但隨風拂來在展見星心尖上,激盪起的是她濃烈到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情緒。
“說話。”
展見星:“……”
她說不出來。
朱成鈞退了一步:“那點個頭也行。”
……
展見星的脖子僵了一段時間,她想,她怎麼值得,她哪裡配得上——
這樣想著,她終於輕輕地把頭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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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朝廷對於整個寧王系漫長的清算終於接近了尾聲,三法司審結,內閣擬旨,司禮監用印,臨川郡王朱議靈於獄中伏誅,其同黨按律法各有處置,西市口殺得人頭滾滾,待這一番血色落盡,時令也就來到了年底。
登基時的一大危機終於解除,京城上下都明顯鬆了口氣,街面上行人相見,招呼行禮都笑眯眯的。而眾顧命大臣也終於肯放朱英榕離開乾清宮、文華殿與咸熙宮(錢太后移居於此)這三點一線,出來透透氣,參加一回集體活動了。
正月初一,祭享太廟,告列祖列宗,內亂已平。
作者有話要說:小九這個心態的轉變,我打個不那麼恰當的比方,林妹妹不知道寶玉心裡有她的時候,各種小性子各種作(其實我不覺得哈,妹妹又風趣又幽默,一級可愛),但等到知道了,她就再也沒有了。
第148章
太廟就在皇城內,不需出宮門, 安全性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雖然如此, 禁軍衛指揮使於太廟周圍仍安排了重重的守衛。
依著欽天監擇定的吉時, 朱英榕率文武百官, 進五彩琉璃門, 過金水橋, 進入主殿,行祭享大禮。
冗長的儀式中,日頭漸漸高起, 陽光燦爛地灑下來,天氣難得晴好, 典儀的進行也很順利, 禮樂奏畢,大祭終於結束後, 御駕起, 往東邊的小金殿去更衣盥洗。
屬官們都候在殿外。
朱英榕繃了半天精神, 到此終於鬆了口氣, 內侍跪著替他解開下裳, 他解決完問題後, 馬上便又有另一個內侍進來收拾木桶。
這內侍不是跟他一道來的, 而是為了祭禮從別處臨時徵調過來灑掃, 幹些粗活。
他躬著身,彎腰駝背的,看著就是個不起眼在底層受慣了氣的模樣, 朱英榕本來一眼都沒有多看他,內侍替他理著衣裳,他伸著小手就要往溫熱的水盆里放,不料那內侍忽然撲通一跪,聲音裡帶著哽咽:“奴婢——叩見皇上。”
朱英榕愣住了。
這聲音他聽著耳熟。
他轉臉去看,吃驚道:“——木誠?”
內侍垂著頭道:“正是奴婢,沒想到皇上還記著奴婢,奴婢——”他哽噎難言,說不下去。
對這個在他最幼小惶恐的時期陪伴過的人,朱英榕驚訝過後,心裡很有些親切,他和氣地道:“起來吧。朕記得你不是發去寶鈔司了嗎?怎麼又到這裡來了?”
木誠磕了個頭:“多謝皇上。”
然後扶著膝蓋,有點踉蹌地站了起來,繼續回話道,“太廟這裡缺人,奴婢被調過來用幾日。”
他頭始終低著,但站起來以後,以朱英榕的角度,就能發現他左臉上的青紅巴掌印了。朱英榕瞬間嚇了一跳:“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
木誠眼角發紅,道:“沒什麼,奴婢卑賤之身,不值得皇上金口動問。”
朱英榕都看見了,怎會就此放過,追問起來,木誠似撐不住般,膝蓋一軟,重新跌跪在地道:“總是奴婢自己沒眼色,不中首領太監的意。皇上……奴婢不是告別人的狀,只是沒想到皇上還記得奴婢,奴婢就斗膽求一句,讓奴婢重新伺候在皇上身邊罷,無論做什麼差事,奴婢都絕無二話!”
朱英榕看著他面上的傷痕,心裡又可憐他,又覺得為難:“朕倒是想答應你,但叫先生們知道,恐怕不成——”
把這樣的人調回身邊,內閣學士們知道肯定要勸諫的。
木誠以頭叩地,只是苦求,又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被木棍抽打暴起的腫痕,朱英榕動容,靈機一動道:“這樣,朕身邊不便留你,你到咸熙宮去,太后和藹寬仁,必不會再有人這樣對你。”
木誠怔了一怔,見朱英榕扭頭去向窗外張望——屬官們還在等著擁他回去,他不好在此耽擱太久。
木誠俯下身去:“奴婢多謝皇上。”
朱英榕覺得此事已處理好,就點點頭,領人出去了。
浩蕩的人馬離開,木誠沒有再管那個木桶,而是躲到門邊去看著一行人遠去,他的目光長久地停在其中一個青色背影上。即使時日過去這麼久,即使他都沒見到他的正臉,他仍然略一找尋就找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