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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說話的屬官解釋道:“殿下,這是因瓦剌與我朝情勢不同之故,我朝經由大同,可以將糧草源源不絕地輸送到前線去,但是瓦剌不事農耕,向來只能以戰養戰,如果不能入侵關內,他們的後方只有茫茫草原,打這種長久的消耗之戰,必然是打不起的。”
朱英榕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先生的意思就是說,瓦剌在關外同泰寧侯膠著苦戰,連大同的防線都突破不了,勿論對京城產生威脅了,是嗎?”
屬官讚許地應道:“殿下聰慧,正如殿下所言。”
朱英榕並不自滿,去問另一個姓陳的屬官:“那先生為何要說京中可能生事呢?”
陳姓屬官猶豫片刻,私下的閒話無意叫太子聽見,他其實有些不便細說,但若說不分明,別人想得明白的事,他倒想不明白,在太子面前就跌份了。
屬官們面上一團和氣,光風霽月,心底未嘗沒有些爭競之意。
他就半含蓄,半點明地道:“恐怕亂起腹地之內。”
寧藩不老實,那是朝野上下的共識——說實話,以寧王昔日在成祖手底下的遭遇,要是老實了才奇怪呢。
另一個屬官搖頭笑起來:“陳兄這就更多慮了,你所言的那‘亂’,遠在三千里之外,嗯——展中允,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從江西調任進京的吧?你說一說,一路上花費了多少時間?”
展見星年輕,官職也比他們都低,一直在旁默默聽著,被點名問到頭上,方回答道:“下官帶了母親,走了兩月有餘。若是獨身進京,可以快一些,但下官途中有改換水路,順風順水時,日行百里不在話下。若全從陸路,沒有這份便利,若所攜車馬人手眾多,又要更慢一些,即便所經城鎮全無阻礙,日行最快也不會超過八十里。”
問話的屬官有些驚異地揚了揚眉——這答案比他想要的詳細上許多,朱英榕也聽明白了,不用他進一步說明,已道:“我懂了,如果展中允想來尋我的麻煩,不等他來,我已經把我的侍從都召來保護我了。”
小太子是打了個風趣的比方,展見星對應了寧藩,小太子自己就是京城,而侍從則是地方上的各級衛所。
展見星不禁微笑了一下:“殿下說得對,不過,臣可不敢尋殿下的麻煩。”
屬官們湊著趣都笑了起來,當中有人也夾些許羨慕之意——太子雖小,極通事理,可不會拿著誰都打比方,嘴邊能掛上誰,就是顯示親近之意了。
兩句話說過,朱英榕要走進殿裡去,卻於此時,外面傳來一陣議論喧譁之聲。
離著講讀的時辰還差一點,他腳步頓住,叫一個內侍跑出去看一看。
眾屬官也有疑惑探聽之意,都站在廊下等著。
“殿下,沒什麼事,今日罷朝了,大人們正出宮去。”
今日是大朝日,進宮的官員極多,來時陸陸續續,走時卻是一窩蜂的,所以出來的動靜不小。
朱英榕怔了一下,臉色卻不太好,眼神泛起憂慮。
他住在乾清宮是一個非常時期的過渡,如今年歲又長了一點,皇帝國事繁忙,沒辦法長久地帶著他,他又不肯去歸於錢妃膝下,眼下便正式分到了東宮,也就是文華殿後側的清寧宮裡居住。
所以皇帝早起沒有上朝,拖到天亮,把等了大半個時辰的朝臣遣退的事他此時才知道。
而這已是入冬以來的第二次了。
“殿下,外面風大,快進去吧。”內侍見他站在風口上發呆,柔聲相勸。
屬官們知道他在擔憂何事,但說一說寧藩的閒話還行,猜忌皇帝龍體這樣的話是不能在皇城裡出口的,都不便說什麼。只是眼神相對間,都看得見彼此臉上的凝重。
皇上落下的這個腹疾,從去歲到今冬,竟好像總沒痊癒的時候,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說一句僭越的話,太子,還這么小……
最終,屬官們只能委婉地勸道:“殿下無需憂慮,想來皇上操勞戰事,難免疲累,待戰事了了,泰寧侯凱旋歸來,就一切都好了。”
朱英榕勉強收了愁容,道:“先生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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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往年底逼近,看上去屬官們說得不錯,皇帝雖然不願舉行大朝,但搬移到乾清宮去的小朝是一直如常的,戰事持續在燃發,朝政也沒什麼不穩之處。
京城之中的人們並不知道,三千里外那遙遠的野心始終未曾消弭,一直在緊鑼密鼓的醞釀中,並且一步步取得成果,向著那至高的目標攀登。
元德九年翻過篇去,元德十年隨之而來,泰寧侯所率大軍的這個新年,如屬官們預估的那樣,果然是在塞外度過了。
傍晚時分,城門剛閉,漫天的風雪之中,有人踩著一地的爆竹碎紙,叩響了大同代王府的朱紅大門。
朱成鈞未曾進封,他雖受命接管約束代王府,仍住在少年時那個小院裡。他也仍然不喜歡要許多人服侍,院子裡同從前一般冷清,覆滿白雪。
這個來人,實則是個故人,所以他在通傳以後,順利地被下人帶到了院子裡,見到了朱成鈞。
故人的素服上落滿雪花,頭上戴著的箬笠也是,他抬起手,掀開箬笠,雪花隨他的動作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