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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可能是事涉宗室,多少沾點親,皇帝顯得稍微猶豫了一點,聽完眾口一詞後,目光往下轉了一圈,定到其中一個人身上,格外問了一句:“楚卿,你意下如何?”
耳目比較靈通的一些臣子一看瞭然:皇帝當然該垂詢一下他,畢竟,他和被參的兩個人都關係匪淺。
事實上,他到現在都一言不發倒是件奇怪的事了。
被問到的這個人自然是楚翰林——如今該稱一聲楚祭酒了,像他這樣奉先帝命掛職出外差的朝臣不被想起便罷,一旦有了機緣重新回到中樞,那新帝是該格外給幾分顏面的,他被召回時,正好國子監祭酒出缺,他便以侍講學士的身份升任了過去,一下升兩級,又自然又體面,堪稱順理成章。
聽見皇帝親自問詢,他才邁出隊列,躬身道:“回皇上,馬御史之言,臣不敢苟同。臣的兩個學生雖然年輕,但並不氣盛,展見星穩重,崇仁郡王疏淡,都不是所謂貪功之人。他二人如此行事,應當是有迫不得已之處,只是臣遠隔千里,不好妄自揣測,不過,馬御史也只是風聞奏事,此事如要明析,還請皇上下旨允他們上書自辯,真相自當大白。”
他的態度很平和,近於中立,並沒有明顯偏幫自己學生說話的意思,但馬御史仍忍不住道:“疏淡?疏淡之人會不安封土,插手民政?”
楚祭酒沒理他,御史吃的就是找茬這碗飯,滿可以和人爭到臉紅脖子粗,他執掌一監文學事,就犯不著去自降身份。
馬御史一拳打到棉花上,倒有點噎住。
皇帝在御座上臉色和緩地點了點頭:“崇仁展見星的奏本確實已經遞上來了,朕上朝前剛剛看了一遍。”
群臣的目光立即都往上匯聚——馬御史是風聞,眾人又何嘗不是風聞,單知道崇仁立了功也犯了忌,到底內里詳情如何,其實不甚明了。
“朕有點奇怪,馬玉學,”皇帝點了馬御史的名,“崇仁私錢一案,昨日才發送到京,你的消息比朕還靈通些,連本章都寫好了?”
馬御史呆了一呆:“回皇上,臣奉旨監察江西道,不敢不盡心竭力。”
皇帝道:“那你是很清楚私錢案的來龍去脈了?”
這話有點難答,馬御史想了一想,才道:“崇仁地界上已經傳開了,臣所知的,從風聞中得來,不敢說十分清楚,但七八分應該是拿得准。”
“這也難得了。”皇帝點點頭,“你既然知道的這樣清楚,朕緣何一句未聽你提到展見星與崇仁郡王的功績,句句只在論罪?朕如不是看了展見星的奏本,單聽你的言論,當以為二人只有罪而無功了。”
“功勞自然是有的,但那是崇仁縣令排擠同僚上司,要獨占鰲頭之故——”
站在群臣前列的聞尚書到此時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發聲道:“馬御史,一個到任不足半年的新官,能把同僚上司都排擠開,還獨得功勞,這道理何在?倘若真有此事,老臣倒要對撫州知府及江西布政使司抱有疑惑了。”
——一個小小縣令都搞不定,讓人把他們給排擠了,這是無能,還是無能啊?
“……”馬御史自知失言,先前的稱意不得不減去了些,躬身道,“皇上,臣不是這個意思——”
皇帝往下看,他的臣子們看上去個個忠心耿耿,他也不想輕動帝王疑心,可是帝王——稱孤道寡,萬人之上,怎麼可能沒有疑心。
這麼迅速的反應,著眼點卻不在案件上,而是要把朱成鈞從江西擠出去,為什麼?
皇帝這幾日心情好,最終只是淡淡道:“展見星在奏本中已請求將審案諸事交由三法司主理,可見貪功之語,也未盡然。至於他放任宗藩,雖非得已,其情可憫,其理確不可恕,如此功過相抵,便不賞不罰罷。”
馬御史硬著頭皮問道:“那崇仁郡王——”
皇帝一錘定音:“自然一體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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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以後,楚祭酒在回去國子監的路上遇到了等候他已經的許異。
許異正好是掛在都察院裡面觀政,所以他聽到了一點展見星與朱成鈞被參的風聲,忙迎上來道:“先生,怎麼樣,見星和九爺沒事吧?”
楚祭酒搖頭笑了笑:“皇上聖明燭照,不曾降下處罰,無事。”
許異很是鬆了一口氣:“這就好!可緊張死我了,他們去了沒多久,怎麼就招惹上了都察院的前輩。還好有先生在,先生一定替他們據理力爭了。”
楚祭酒又搖了下頭:“沒有。”
許異訝道:“啊?”
“九郎的主意,他寫了信來,專門請我不要爭,由他們去。”楚翰林說著失笑,“他志雖淡泊,一顆心實在少說生了十七八個竅眼,誰都算計不過他。”
說著又有點嘆息,“他不能入朝,我有時一想,竟不知道究竟是朝廷的幸事,還是朝廷的損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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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翰林的回信在皇帝同意將案件移交刑部的旨意後抵達。
江西此時已進入八月下旬,金秋時分,朱成鈞拎了一包桔子來縣衙。
桔子就是他租住的院裡樹上結的,其實還沒大熟,大半都是青的,但是他從前沒從樹上摘過果子吃,新鮮勁上來不想等了,明明自己吃了一個酸到倒牙,還是又摘了四五個下來,要讓展見星也酸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