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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扇大門將要合攏之際,忽然裡面又傳出一聲怒叫,跟著一個紅肚兜被大力扔了出來。
原來李振先前衝出來時,不知怎麼弄的,被肚兜帶子勾到了靴子上,他生著氣沒留神,直到走動時才發現。
這一幕百姓們看得清清楚楚,紛紛嘲笑起來。
這嘲笑聲太大了,且久久不曾止歇,以至於困坐後衙的李蔚之都仿佛聽見了。
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真的,只覺得本已沉到谷底的心咚地又往下一沉,沉到了深不見底的地方去。
不過一天,他從天到地,回想從前,竟然已恍然如夢。
李蔚之已經想不起來之前是怎麼會有要踩著代王府上去的雄心壯志了,他只剩下對自己的滿心責備:他是昏了頭嗎?為什麼要生出這種貪心來?
這一步邁得太大,導致他跌得也很慘,連七品官位都保不住了。
代王府不會就此罷手的,御史們參奏他的奏章說不定已經寫好,免官去職是最基本的懲罰,抄沒家產發配邊關禍及家人都不是不可能——
李蔚之的思緒頓了一頓,因為看見妻子和兒子走了進來,兒子一臉掩飾不住的怒氣。
李蔚之回了神,訓了他一句:“你跑出去幹什麼?跟百姓吵嘴有什麼用。”
“爹,你不知道他們多過分!”李蔚之氣得滿臉通紅,又熱,倉促間找不到扇子,只得抹了把臉上的汗,一邊抱怨道,“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都往門口扔,還扔個沒完,這麼打爹的臉,爹能忍,我可忍不了了!爹,喊衙役們來,拉倒幾個鬧得最凶的打幾十板子,他們就老實了。”
他沒意識到把這種事說出來其實就是對父親的羞辱,而李蔚之也無法啟齒,只能任由臉頰火辣辣地,同時頭疼地按住了眉心:“你這是還嫌不夠亂嗎?真照你說的做,激起民亂,我們一家三口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了。”
李振不服氣道:“哪有那麼嚴重?庶民而已,我看他們不敢。”
一個庶民如蟻,但百個千個庶民聚到一起就如虎啊!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
李蔚之頭疼欲裂,但這疼又讓他從未有過的清醒,他有一點空茫地想,若是之前就有這份理智,他何至於此呢。
可惜,晚了。
更可惜,他的兒子還這樣天真,讀了十多年書,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都沒讀懂。
而他沒有空教他了,多年辛苦攢下的家產還可能因他的一時糊塗而全部抄沒。
“爹,爹?”
李振連叫了兩聲,見李蔚之都沒理他,只是出神,臉色灰敗中又帶著點說不出來的讓他覺得可怕的感覺,他終於服軟了,“爹,我聽你的,我不出去了還不行嗎?他們要鬧,由他們鬧去吧。”
李蔚之仍舊心不在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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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大門外,朱成鈞的熱鬧看得差不多了,終於願意拔腿走了。
但他還不想回府,想了片刻,有了新主意,向展見星道:“去你家,我幫你賣饅頭。”
展見星無語:“不用,這會兒早該賣完了。”
“去看看嘛。”朱成鈞辨認一下方向,直接抬步走了。
展見星擰不過他,只好追上去。
展家的日子如今寬綽了不少,省掉展見星的一部分嚼用對家計是個很大助益,在展見星的勸說下,徐氏漸漸也不繃得那麼緊了,從前每天要做三十籠饅頭,如今減少到了二十籠,每天早早就能賣完,徐氏有了時間休息,人要輕鬆多了。
不過,今天有點例外,因為李蔚之倒台的消息傳揚開來,百姓們早飯都沒空吃了,紛紛趕去縣衙觀望,這連帶波及到了饅頭鋪的生意上,到了巳中,還有幾個饅頭沒有賣完。
展見星幾人到的時候,徐氏正坐在籠屜後,一邊看攤,一邊剝蔥。
她做生意的人,時刻要關注著來往行人,一下就看見了展見星,頓時滿面是笑:“星兒,怎麼這時回來了?”
跟著看見了朱成鈞,忙又站起來,向他陪笑招呼。
朱成鈞點點頭,問她:“你家饅頭賣完了嗎?”
徐氏以為他餓了要吃,忙道:“沒有,還剩了四個,兩個肉餡,兩個菜餡的。”
說著掀了籠屜要給他拿。
朱成鈞擺手不要,扭頭沖展見星道:“你看,沒賣完。”
然後就站到徐氏身邊去,徐氏糊塗,又下意識地把位置讓出來,展見星無奈地道:“娘,你進去歇一會吧,這幾個饅頭我們來賣。”
徐氏眨巴著眼,還在莫名,身後忽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少女聲音:“嬸子,我想買幾個饅頭。”
幾人循聲望去,只見這少女穿著顏色輕俏的嫩紅衣衫,生得也如衣衫般俏麗可人,手裡挎著個竹籃。
不等徐氏說話,朱成鈞很有模樣地問她:“你要什麼餡的?”
少女卻沒有理他,而是看著展見星驚喜地叫了一聲:“展哥哥,我好久沒見到你了。”
這少女原來正是錢童生的小女兒淑蘭。
展見星從離開錢家私塾以後,也沒有再見到她了,禮貌地笑了笑:“錢家妹妹,我要讀書,所以如今不大在家。”